不著了,又看了一回書,已經天亮了。我又帶上房門,到艙面上去看看,只見天水相連,茫茫無際;喜得風平浪靜,船也甚穩。
從此天天都在艙面上,給那同船的人談天,倒也不甚寂寞。內中那些人姓甚名誰,當時雖然一一請教過,卻記不得許多了。只有一個姓鄒的,他是個京官,請假出來的,我同他談的天最多。他告訴我:這回出京,在張家灣打尖,看見一首題壁詩,內中有兩句好的,是“三字官箴憑隔膜,八行京信便通神”。我便把這兩句,寫在日記簿上。又想起繼之候補四宗人的話,越見得官場上面是一條危途,並且裡面沒有幾個好人,不知我伯父當日為甚要走到官場上去,而且我叔叔在山東也是候補的河同知。幸得我父親當日不走這條路,不然,只怕我也要入了這個迷呢。
閒話少提,卻說輪船走了三天,已經到了,我便僱人挑了行李,一直回家。入得門時,只見我母親同我的一位堂房嬸孃,好好的坐在家裡,沒有一點病容,不覺心中大喜。只有我母親見了我的面,倒頓時呆了,登時發怒。
正是:天涯遊子心方慰,坐上慈親怒轉加。要知我母親為了甚事惱煩起來,且待下回再記第十八回 恣瘋狂家庭現怪狀 避險惡母子議離鄉
我見母親安然無恙,便上前拜見。我母親吃驚怒道:“誰叫你回來的,你接到了我的信麼?”我道:“只有吳家老太太帶去的回信是收到的,並沒有接到第二封信。”我母親道:“這封信發了半個月了,怎麼還沒有收到?”我此時不及查問寄信及電報的事,拜見過母親之後,又過來拜見嬸孃。我那一位堂房姐姐也從房裡出來,彼此相見。原來我這位嬸孃,是我母親的嫡堂妯娌,族中多少人,只有這位嬸孃和我母親最相得。我的這位叔父,在七八年前,早就身故了。這位姐姐就是嬸孃的女兒,上前年出嫁的,去年那姐夫可也死了。母女兩人,恰是一對寡婦。我母親因為我出門去了,所以都接到家裡來住,一則彼此都有個照應,二則也能解寂寞。表過不提。
當下我一一相見已畢,才問我母親給我的是甚麼信。我母親嘆道:“這話也一言難盡。你老遠的回來,也歇一歇再談罷。”我道:“孩兒自從接了電報之後,心慌意亂——”這句話還沒有往下說,我母親大驚道:“你接了誰的電報?”我也吃驚道:“這電報不是母親叫人打的麼?”母親道:“我何嘗打過甚麼電報!那電報說些甚麼?”我道:“那電報說的是母親病重了,叫孩兒趕快回來。”我母親聽了,對著我嬸孃道:“嬸嬸,這可又是他們作怪的了。”嬸孃道:“打電報叫他回來也罷了,怎麼還咒人家病重呢!”母親問我道:“你今天上岸回來的時候,在路上有遇見甚麼人沒有?”我道:“沒有遇見甚麼人。”母親道:“那麼你這兩天先不要出去,等商量定了主意再講。”
我此時滿腹狐疑,不知究竟為了甚麼事,又不好十分追問,只得搭訕著檢點一切行李,說些別後的話。我把到南京以後的情節,一一告知。我母親聽了,不覺淌下淚來道:“要不是吳繼之,我的兒此刻不知流落到甚麼樣子了!你此刻還打算回南京去麼?”我道:“原打算要回去的。”我母親道:“你這一回來,不定繼之那裡另外請了人,你不是白回去麼?”我道:“這不見得。我來的時候,繼之還再三叫我早點回去呢。”我母親對我嬸孃道:“不如我們同到南京去了,倒也乾淨。”嬸孃道:“好是好的,然而侄少爺已經回來了,終久不能不露面,且把這些冤鬼打發開了再說罷。”我道:“到底家裡出了甚麼事?好嬸嬸,告訴了我罷。”嬸孃道:“沒有甚麼事,只因上月落了幾天雨,祠堂裡被雷打了一個屋角,說是要修理。這裡的族長,就是你的大叔公,倡議要眾人分派,派到你名下要出一百兩銀子。你母親不肯答應,說是族中人丁不少,修理這點點屋角,不過幾十吊錢的事,怎麼要派起我們一百兩來!就是我們全承認了修理費,也用不了這些。從此之後,就天天鬧個不休。還有許多小零碎的事,此刻一言也難盡述。後來你母親沒了法子想,只推說等你回來再講,自從說出這句話去,就安靜了好幾天。你母親就寫了信去知照你,叫你且不要回來。誰知你又接了甚麼電報。想來這電報是他們打去,要騙你回來的,所以你母親叫你這幾天不要露面,等想定了對付他們的法子再講。”我道:“本來我們族中人類不齊,我早知道的。母親說都到了南京去,這也是避地之一法。且等我慢慢想個好主意,先要發付了他們。”我母親道:“憑你怎麼發付,我是不拿出錢去的。”我道:“這個自然。我們自己的錢,怎麼肯胡亂給人家呢。”嘴裡是這麼說,我心裡早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