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這棟樓房真是太漂亮了。四層。每一層的牆面都貼上了彩色面磚。底層是四個鋪面,用卷閘門和玻璃門雙重保險。門都開著。頂頭左間是一家玻璃店,專門出售各種玻璃及其製品。頂頭右間是一家餐飲館,上面有一塊招牌叫“醉仙居”。中間的兩間,有一間空著,地上鋪了猩紅的地毯,正面牆上掛了一幅鏡屏畫,兩邊牆根都排了虎紋布的沙發。另有一間是買小百貨的,什麼煙呀酒啦,什麼糖食糕點啦。街道就在門邊。門邊就是城中心的街道。城中心一塊黃金寶地。這塊黃金寶地上一棟豪華富麗的樓房。誰也不敢想象這幢樓會是私人所有。這棟樓的主人就是農業銀行支行行長毛筆樓。
李夢紅剛開始很擔心自己找不到毛家。誰知開口一問,別人嘖舌道:“太容易找了!往前走,最漂亮的那幢樓就是他家。”
她在街道邊來來回回地走。街上人很多。沒有誰會注意誰。她一直沒有走進去。她的腳有點酸酸的軟軟的麻麻的了。她硬著頭皮,提了禮包,走進那家餐館去。馬上就有個服務小姐笑著湊過來,問道:“你要點什麼?”她坐不下去,提著包,搖搖頭,說:“我,不要。”小姐仍舊笑吟吟的,說:“那你坐一會吧。”然後給她沏了一杯茶,轉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地面都鋪了帶花的彩色瓷板,很光滑。牆面上了仿瓷塗料。餐桌上乾乾淨淨地蒙著白布,還擱了一束塑膠花。每張桌上的花都各不相同,有玫瑰、有茉莉、有菊花、有牡丹。裡牆一道月亮門。裡面的情景看不見。只聽到有音樂在響,有人拿著話筒在唱歌。大約裡面還有幾間KTV裝置的包房。間或還飄出男男女女互相調弄的笑聲和叫聲。有兩個塗脂抹粉的女孩,大約都只有十九至二十歲,嘴巴厚厚地上了紅,穿著似透非透的衣褲,互相推搡著,從裡間出來,在離李夢紅不遠的一張桌邊坐下來。
“真夠嗆,長那麼一副樣子,還自命不凡呢。”其中一個說。“你管他什麼樣子,只要看準他腰包裡的錢就是了。”另一個說。李夢紅聽得頭皮麻乍乍的,眼睛直髮脹。她站起身,朝外走幾步,停住,又轉回來,問道:“小姑娘,這裡是不是毛行長的家?”那個高一點的女孩盯她幾眼,說:“是,也不是。”她忍不住笑了,罵道:“和老人家講話也吊兒郎當的,象什麼話?”那女孩道:“噫呀,你充什麼老呀?愛好呢,喊你聲大姐,不愛好呢,還叫你做小妹呢。”她乾脆坐下,說:“我都快四十歲了。”兩個女孩同時撲哧地笑起來。矮一點的擠擠眼,陰陽怪氣地說:“你比你媽還要大了。我看你呀,最多不過二十八歲。”
李夢紅無言以對。她看得出來,女孩雖然有一點誇張,但並沒有刻意貶她的意思。她的確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小得多,根本不像三十七八歲的中年婦女。今天臨出門,她準備了至少有兩個小時。先是洗澡,隨之梳頭,隨之挑選衣服和鞋子。她家境貧寒,沒有什麼像樣的衣服。但是,她翻箱倒櫃之後,把自己平時捨不得穿而又最得意的衣裳穿上了。並且,她還在身上輕灑了幾點香水。
“你們,是毛行長的什麼人?”她猶豫著,問道。兩個女孩嘻嘻哈哈地一笑,說:“什麼人都不是,打工的。”她點點頭,問:“他在家吧?”高個的女孩說:“鬼曉得他在不在。他從來不到我們這裡來。”她很驚訝,想問什麼,竟無從開口。“這個門面是我們老闆租的,一年給毛筆樓八千塊錢的租金。”矮個的女孩解釋道:“他住樓上。從中間那個門進去。二樓,有個走廊,向左拐,頂頭上那間。”
李夢紅“哦”了一聲,道了謝,提著包,又回到街上。她抬頭去看那樓,在陽光下更輝煌壯麗。她深深地吸一口氣,不撥出來,徑直踩上紅地毯,往裡走。邊牆上還有名人和政要的字畫。壁頂吊著層層的彩頂。穿過便門,有一道梯子往上走。然後有一個廳。廳裡鋪了花樣木板。牆角是轉角沙發和玻璃茶几。另一側牆根放了一組櫃子。櫃子上有一臺大彩電。彩電旁邊有一臺影碟機、一臺飲水機、一臺錄放機。櫃子裡除了裝飾花瓶外,還有些影碟和錄影帶。旁邊站著空調。另一側牆角有一臺中意冰箱。壁燈、吊扇、藍玻璃、黃|色的牆面、紫色的地板,使廳堂顯得柔和典雅,充滿情趣。稍走幾步,屋角還有一架假山,假山上有一盆蘭花。廳和隔壁一間房用一道拱門相通。房間靠門有一張仿石桌子。桌子上安了電話。
她不敢走進那間房去看個究竟。她憋著氣,心卟卟地跳得厲害。這裡的一切跟她家相比,跟她住的那整條巷子相比,天差地別。她退到走廊上。這樓還有後院,左側邊接了一棟只有三層的樓房,右側邊是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