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影子,一個瘦高的女人的形象。從她記事時起,母親就一直病病歪歪的。她很少有力氣到隊上掙幾個工分來貼補家用,只能在家圍著鍋臺轉,兼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母親柔順至極,很難相信她和姨媽是一奶同胞。母親喜好打胭脂,大都是為了掩蓋自己很差的氣色。家裡把每人應有的幾斤細糧都省給她吃,也沒使她的身體稍有起色。幸而父親因為是個木匠常年在外,討了一些好藥,才使母親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冬天。七鬥料想到母親不會活過春天了,但她沒想到母親會採取上吊的方式。按七斗的想法,母親應該像一盞本來油就不足的燈盞熬盡了最後一滴油一樣消失,而不應該這樣去死,想必母親是再也沒有力氣多走一步了。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一章 葬禮之後(2)
七鬥坐在炕上,不知道自己將來該怎麼過。母親雖然在死之前留下一張字條宣告她的死與任何人無關,但姨媽卻一直認為是父親逼死了媽媽。姨媽放風說父親在外當木匠時跟許多娘們不體面,不但吃人家的,還睡人家的,等等。所以在喪葬期間父親一直抬不起頭,好像他真的做了那事似的。姨媽一直以一個大慈善家的臉孔對眾人聲稱,她要撫養姐姐唯一的孩子,要讓七鬥出人頭地。可現在她卻扔下七鬥一個人回家了。
“七鬥,我已經跟你姨媽說了,每月給她點錢,把你過繼給她,你自己願意嗎?”父親進屋來與七鬥說話,七鬥並不看他。
“把我給了姨媽,那你去哪裡呢?”七鬥問。
“我還跑外去找能幹活的人家,爸爸走南闖北,沒辦法帶著你,你就跟著姨媽吧,她是個好心人。”父親言不由衷地說。
“那好吧。”七鬥答應著,她的心裡有一種被賣掉的屈辱感。她下了炕走到屋外,穿過院子,將大門帶好,踏著泥濘的小巷一直走到公路上。上午,她就是在小巷與公路相交的丁字路口與媽媽分手的。當時她想跟著送葬的隊伍一直走到墓地,但葬禮主持告訴她不能再往前送了,要一路不回頭地走回家去,她眼見著四匹紅馬拉著媽媽越走越遠,先前還能聽到馬蹄聲,後來連馬蹄聲也沒有了。現在丁字路口十分寂靜,暮色濃重,土黃的公路顯出暗淡的色彩,連人影都沒有,全鎮的人都彷彿突然失蹤了似的。七鬥想到很快將要在姨媽家的屋簷下過日子時,心中又難過起來。她站在那裡,久久不肯回家。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這樣站在這裡,那時通常是在等父親回家。父親沒有歸家的確切日期,但歸家的時辰卻是確定的,那便是黃昏時分。所以七鬥小時候基本上不會錯過父親回家的機會,她幾乎每次都能在父親回來時迎到他。有時,她等不到父親,卻能看到鄂倫春人騎著馬從鎮子的東方威風凜凜地經過,馬蹄濺起的塵土沸沸揚揚,大路上一片混沌。七鬥總是靜靜地站在遠處看著鄂倫春人經過,他們經過這裡的時令大抵是春季,他們要去城裡換鹽和肥皂,因為冬天已經把這些東西消耗淨了。聽人說鄂倫春人很野,所以七鬥每次看到他們都有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直到前年的一個春季的黃昏,她像一棵樹似的站在路邊,一個鄂倫春人在經過她身邊時扔給她一個裝鹽用的樺皮簍,並且衝她大笑幾聲,她才知道他們對漢人其實是十分友好的。
現在,七鬥站在路邊,彷彿又看到鄂倫春人的馬隊過來了,馬蹄聲越來越近,大路的另一端出現躍動的黑影了。三
七鬥家的房子也歸了姨媽,因為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買主,所以姨媽將房子先封了起來。七鬥像一條狗一樣被父親帶到姨媽家,她的戶口和糧食關係不久將要轉到姨媽名下。姨媽拉著七斗的手走到朝北的一間小屋,告訴她這是為她準備的。屋子有半面火牆和一鋪小炕,剛好能睡下一個人。牆壁上貼著一張陳舊的年畫,一扇窗戶朝北開著,連著後菜園。因為開著窗戶,屋子裡空氣很好,一棵稠李子樹剛好立在窗前,夏季時定會遮住不少陽光。而今,樹剛發芽,清香方出,就已經感到了這樹的好處。七鬥談不上喜歡這間屋子,但卻喜歡這棵樹。
姨媽將七斗的換洗衣服和書包丟在炕梢,然後轉身對七斗的父親說:“七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她每月的那點定量恐怕是不夠吃的。”
“其實七鬥飯量很小。”父親有些不滿地說。
“看七斗的大嘴,這可不是吃秀食的口!”姨媽把嘴角一撇,似乎想把七鬥撇出人間去,省得還要為她操心。
七鬥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裡有點多餘,她很不高興地坐在炕頭,用手捻著辮梢,盤算著每月供給她的糧食可以做多少碗飯,蒸多少個饅頭,算來算去,覺得實在是夠她吃的了,便安了心,並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