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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第一章 葬禮之後(1)

七鬥把孝衣和孝帽子摘掉之後,姨媽就爛著眼睛進屋,把這些有了特殊意味的白麻布卷在一起,然後用布條捆了,結結實實地擲進木箱裡。正午的熱氣使屋簷滴水的頻率高了不少,看來屋頂的殘雪再有兩個太陽天就會被風吹沒影了。空氣又溫又潮,開化時溜出的豬糞和馬糞味同誰家烙餅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複雜得令人的鼻子莫衷一是。

七鬥覺得有些累,便倒在炕上呆呆地看著窗戶。透過最上層的三塊玻璃,半面藍天和一彎扇形的倉棚明暗相間地映入她的視野,沒有鳥影雲影和風影,這使她覺得看到的東西有些死氣沉沉。院子裡仍然有許多人走動的聲音,幾天來一直都是這樣,除非是到了夜間才稍稍安寧一些,因為長明燈前的守靈人大都是沉默無語的。七鬥知道,今夜不會有守靈人了,因為被守的靈魂已經出鎮了。四匹年齡不同的紅馬把一個紅棺材拉到山上,她家的房屋就永遠缺了一個人。對幾天來發生的這一切她還有恍惚之感。

肥胖的姨媽在葬禮之後就一直以主人的身份指揮別人做這做那,她的聲音儘管有屋簷滴水的聲音相陪襯,但仍然無絲毫樂感,粗啞啞的,彷彿嗓子第一章葬禮之後眼兒裡堵滿了沙子。七鬥每次聽到她的聲音都有一種厭惡感。現在,姨媽又朝屋裡走來了,七鬥看見她的黑毛衣胸部的網眼越來越大和鬆懈,她明白那是姨媽的一雙*施加重壓的原因。網眼處顯著肉皮的顏色,七鬥知道姨媽連背心也沒穿,這讓她有點為姨媽難過。

“七鬥,別歪在炕上,你去幫姨媽找找銀戒指。”姨媽吩咐她的時候就像剛從森林中鑽出的一隻熊突然出現在集市上一樣驚慌失措,彷彿此刻取不到銀戒指就會斷了她的命似的。七鬥可憐姨媽臉上急出的虛汗,就起身到箱子裡去找。那口箱子是姨媽剛剛把孝布收在裡面的那個,水曲柳的花紋,從箱子裡撲出一股樟腦味。幾天以前,它還屬於七鬥媽媽的“私房”,現在,它卻要被新主人搬到另一個家了。姨媽在葬禮一過就打著這口箱子的主意,似乎她曾有恩於這箱子而今要從中得到報答一樣。箱子給姨媽的報答七鬥也有幾分知曉,大概是一隻銀手鐲,一捆花線,幾件顏色暗淡的衣裳,一些古錢幣以及明代的一隻青瓷花瓶。僅僅這些,姨媽就該知足了。可現在她卻仍然要討到那隻銀戒指。參加葬禮的人還未散盡,她如此厚顏無恥,真讓七鬥有些害怕。七鬥開啟箱蓋,跪在地上,垂著頭伸著一雙纖手默默地翻找,她的一根辮子蕩進箱子,正觸著那捆孝布,七斗的心顫了一下,想哭,但姨媽正站在身後,她便忍了。因為姨媽一見七鬥哭便也跟著哭,七鬥哭不過她。姨媽的哭聲驚天動地,她能把眼睛都哭爛了,而七鬥不過是紅著眼圈而已。

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著七鬥蒼白的臉,使七斗的哀怨更加逼真了。七鬥很快把該找的地方都找了,最後她把目光放在那捆孝布上,不知怎的她認定銀戒指就藏在裡面,在姨媽還沒來得及阻止的情況下,七鬥迅速解開布條,然後立起身將孝布像抻面似的抖了幾下,銀戒指果然愚蠢地落了下來。姨媽紅了臉,有些氣惱地說:“它怎麼進了這裡了?剛剛捆孝布的時候還沒見呢,定是誰安的手腳。”七鬥不以為然地轉身朝屋外走,因為她不喜歡姨媽多嘴多舌。回想起剛才姨媽將孝布擲進箱裡的動作,那種粗暴勁絕對不是要寄託一種哀思,而是那裡面藏著的東西理當歸她所有時產生的傲慢。如果不是為了銀戒指,說不定她連孝布都不肯收呢。孝布潮乎乎的,那上面七斗的眼淚還沒幹呢。七鬥心想,如果她不找到銀戒指,那麼姨媽肯定會馬上走到屋外對眾人宣佈:我姐姐的銀戒指不見了。她慣於嫁禍於人,讓眾人之間互相懷疑,她的目的就達到了。除了家裡人外,很少再有人知道姨媽的這種惡習。二

黃昏將近的時候天氣又開始轉凉,滴水聲越來越衰竭了。參加葬禮的人全部離去了,他們走前留給七鬥許多安慰話,可七鬥仍然覺得心裡很凉。院子的沙地上留著無數個非親人的腳印,他們把哀思還給主人然後都回家過和平日子去了。

七鬥在院子中站了會兒就回屋給灶坑架火,父親坐在一隻矮板凳上吸紙菸,一聲不吭。這幾天他一直是這副表情。七鬥生過火後走到屋裡,屋子裡能用得著的東西基本都讓姨媽搬走了,因為少了人和物件,屋子裡的氣氛十分悽凉。七斗的耳邊再一次響起了四匹紅馬的蹄子踏在地面上時雜亂的回聲,它們奉上帝的命令把媽媽拉到一個無法再回來的地方,從此她只能憑藉西窗上的斜陽來重溫母愛了。七斗的心緊了幾下,接著便落淚了。她的眼前開始出現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