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理直氣壯起來。
七鬥朝外面走去,那裡姨媽正和父親道別。父親揹著一個帆布的工具袋,裡面裝滿了刨子、鋸、斧子等東西,那些亮晶晶的金屬處於袋口以下,因而袋口上只露著一些木柄,七鬥非常熟悉父親的這些物件。姨夫待在裡屋沒有出來與父親道別。姨夫是泥瓦工,父親是木匠,不是同行,但卻是冤家,這讓七鬥不可思議。姨媽把父親送到大門口後就往回來,這時七鬥忽然發現父親仍然站在那裡打量她,七鬥便走上前。
父親把手按在七鬥頭上說:“你要爭氣。”
“嗯。”七鬥答應著,但心裡卻是糊塗的。她要為誰爭氣呢?為了死去的媽媽,還是外出的父親,或是她自己?但她知道父親希望她能答應,她就這樣做了,她不願意讓父親走前難過。
“你還有話要說嗎?”父親問她。
七鬥想了想,覺得沒什麼該說的了,就搖搖頭。父親舒了口氣,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張紙條遞給她:“如果有了急事,就按這個地址寫信,寫到這裡別人肯定會轉給我。”
聽父親的口氣,彷彿他自己在外面是個大英雄,每一家酒館都知道他。七鬥雖然唸了五年級,但還從來沒有寫過信呢,所以她接過紙條後覺得很新奇。她仔細看了看,發現紙條上的字基本都認識,她便放心了。
“別讓你姨媽看見這紙條。”父親囑咐她,七鬥應著,然後將紙條放入懷中。父親沿著小巷朝大路上走了。在殘雪剛剛消盡的春天裡,空氣十分潮溼,有的人家已經開始用鐵鍬翻園子了。七鬥覺得很孤單,她真擔心有一天父親也會被幾匹紅馬拉到一個無法再回來的地方,她哭了。她一邊往姨媽家走一邊流著眼淚琢磨地址該藏在哪裡才保險。這時她聽到了學校下課的鐘聲,她有些想念學校了。四
第一章 葬禮之後(3)
天色還未明朗的時候七鬥就被姨媽喚醒了,這是她在姨媽家迎來的第一個黎明。她昨夜很晚才睡,因為她的屋子挨著姨媽和姨夫的住處,所以夜深時她很清楚地聽到了那裡發出的聲音,那種聲音像繩索一樣勒了她很久才鬆弛。夜裡老是做夢,七鬥便想日後一定要睡在他們之前,不然就要睡不好覺了。
七鬥穿好衣服的時候姨媽已經在院子裡給兩個表弟分派活計了,他們每人分到一把鐵鍬,要隨姨媽到園子裡去翻地。看來姨媽連她自己的親生孩子都不放過,七鬥這才有些安心。她依照姨媽的吩咐去抱柴火生火做早飯。天一層一層地亮著,空氣很凉,遠處蒙著一片白霧,這個時候連鳥都沒起來呢。七鬥生起火後將小米淘進鍋裡,然後去鹹菜缸裡撈鹹菜。因為吃了一個冬天,鹹菜已經不多了,缸上浮著一層白醭,鹹水已經變味了。七鬥撈了許久才扯出幾根芹菜和大蔥。屋裡姨夫也起來了,七鬥聽見了他的咳嗽聲和扣皮帶的聲音,很快,姨夫從門裡出來了,他低著頭,臉色蠟黃,好像是沒有休息好。姨夫似乎有些不喜歡七鬥,他看也沒看七鬥一眼,就徑直走向院子,擔起水桶到井臺去了。
姨媽家的屋子是四家合住一幢。姨媽和朱大有家住在中間,兩家因為處得好,就合用一個門和院子,中間沒有間隔,毫不設防。朱大有家有一個很俊俏的妻子,名叫欒水玉,是個能歌善舞的角兒。他家還有一個老太太,是欒水玉的娘,精精幹乾的一個老人,手上戴著金戒指,常穿緞子襖,聽說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朱大有還有一兒一女,男孩叫旭峰,女孩叫旭雲,從社會地位和經濟狀況來看,朱大有家是此幢房子裡日子過得最滋潤的。房子把頭的兩家分別是西面的靳開河家和東面的一對新婚夫婦。只要有一家早起了,那麼其他兩家也就跟著起來了,只有東面的人家因為新婚起得稍遲一些。每個人家都有一個很大的前菜園,說“前”,是依照房子來劃分的,而後菜園通常面積很小。
七鬥端了一盆水放到院子的木墩上來洗臉,水凉得她打了個激靈,七鬥跳了一下,這時她聽見欒水玉脆聲細氣地對她說:“七鬥,女孩家家的,不能用凉水洗臉。”
“嗯。”七鬥應著,回頭看了看欒水玉,她正拿著木梳一下一下地梳頭呢。也許是因為太陽剛冒紅的原因,欒水玉的臉看上去白裡透粉,髮絲燦燦生輝。她們說話的時候姨夫挑水回來了,欒水玉殷勤地打招呼:
“早啊,這幢房裡你們可是最勤快的人家。”
“不勤快點怎麼辦?”姨夫抱怨著,好像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似的,這使七鬥有些瞧不起他。
“你們家早上有水用嗎?先提去一桶吧。”姨夫放下挑子說。
沒等欒水玉回答,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