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希年從來沒有這樣清楚地看清過存留在幼年記憶裡驚鴻一瞥的那張面孔,屬於青年的端正又英俊的面孔,漆黑的、明亮的眼睛,看著她,微笑著伸出手來。
是費諾。
原來在這樣久遠之前她已經見過他。八歲的自己,二十歲的費諾。遠遠早於幾天前的那支舞,他們已經跳過舞,亦遠遠早於十四歲時她在自家樓下看見二樓窗邊的費諾,他們已經見過。
在一切變故和苦痛都尚未 發生的最初。
潘希年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難怪他說,你已經從只有我腰那麼高的小姑娘長大了。原來時間在不經意間開了這樣一個玩笑,到底還是錯過了。
進門之前,她的手一直在抖,鑰匙許久都對不上鎖眼,反覆了好幾次,才把房門開啟。她本以為自己會像上次那樣無法忍受,但一推門就是一陣清冷的塵土氣撲面而來。伸手去摸燈,房間還是暗的,大概是太久沒人住,斷了電。
一片黑暗反而讓她鎮定下來。看不見就不必觸景傷情,記憶也能回潮得慢一些,潘希年甚至有些慶幸這是黑暗之中了,一切都是寧靜而沉默的,她的恐懼和悲傷也被暫時壓制住了。
像是又回到了失明的時候。潘希年摸索著,按照回憶慢慢前行。樓梯的扶手上落滿了灰,她也並不介意,腳步輕得像是怕驚動了什麼。她索性閉上眼睛,輕聲說:“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回答她的只有靜默。
自己的房門閉著,但沒鎖,一扭就開了。她摸到書桌和書櫃,也摸到梳妝檯和裝飾櫃,一切都還是在原來的位置上,潘希年來到床邊,無聲地撲了上去。
床鋪間早就沒有了熟悉的陽光的味道,洗衣粉的香味也散盡了,有的只是這個已經死去的房子裡無窮盡的塵灰味,潘希年的臉緩緩蹭過枕頭,手指擰住床單的邊緣,慢慢地,枕邊就溼了。
她在所有人包括費諾面前裝出笑臉來,又在別無旁人的地方悄悄哭泣,人前偽裝得這樣完美,暗地裡整個人都被拉扯成兩半,卻還是堅持著。潘希年想起向費諾許下的再不哭泣的諾言,那何嘗不是一次次地被打破呢?說到底這還是個軟弱的自己,以為不再哭泣就能強大起來,可實際上只要孤身一人,她依然是當年那個眼盲之後孤立無援的潘希年。
這讓她又一次悲慟起來,或者說潘希年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她知道這一切得根源是什麼,費諾也知道,費諾要把這根源斬斷,而她卻依然頑固地想攀住最後一點希望。
他可以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有求必應,無不盡其極。他保護她,支援她,鼓勵她,把她從最深的深淵裡拉出來,在她最痛苦、最需要的時刻也絕不放棄,但唯獨有一樣,他不給她。
就好像某一天她乘醉鼓起一切勇氣抱住他的背,他也只是說,希年,就算是迷戀,也是暫時的,你值得更好的。
然後毅然轉過身,不給她一點希望和機會。
無聲的哭泣讓潘希年整個人都變得昏昏沉沉的,湧上來的也不知道是睡意還是眩暈,她覺得大腦一片混亂,所有的思緒都斷成亂麻。然而就算是這樣的時刻,無數雜亂的片段裡,依然有費諾的身影。
朦朧中,潘希年覺得有一隻手撫過她的額頭,又順著額髮撫過她的長髮,如此溫暖又輕柔。她從沒有忘記這個小小的時刻,他以為她睡了,在病床前輕輕地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髮。那一刻倘若停留,她寧可自己永遠是瞎子。
潘希年希望自己在這樣幻覺一樣的情景裡睡去,甜美的幻境也好過冰冷的現實,哪怕它全是假的。雨點和晚風一次次撞向窗玻璃的聲音悄然淡去,她覺得要睡著了。
可另一個聲音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刻意放輕的腳步和著風雨聲,隱隱帶來不祥的預兆。起初潘希年還疑心是在夢裡,父親或是母親輕聲快步上樓,用敲門聲把午睡中的自己叫醒。這樣的夢真是太好,潘希年幾乎都要情不自禁地微笑,不由得放任著睡得更深一些。
夢境裡腳步聲和隱約的光亮越來越近,潘希年感覺到有人在身邊停下了腳步。她蜷了蜷身體,含糊地說:“再讓我睡一會兒……”
話剛說完心就猛地一沉,一下子醒了過來。
確實是有人站在自己的床邊。潘希年嚇得一下子汗毛倒豎,剛要尖叫,適應了來人提著的應急燈的雙眼搶先看清了對方的臉,她一怔,僵住了。
在這段時間裡她並非不曾想過如何收場這場流浪和逃離:總歸她還是會回到T城,回到費諾的身邊,而費諾也應該會像以往一樣,溫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