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簡直再也不相信自己的五官了,這比臉上發熱、兩腳冰冷更加難受。請老實告訴
我:斯特爾夫人說她能調製二十八種魚用醬汁,您認為有可能嗎?我的意思並不是說
她實際上是否辦得到——這毫無疑問是辦不到的——而是說剛才在餐桌上她究竟有
沒有講過這些話,或者這些話都是我憑空想出來的。我想知道的就是這些。”
塞塔姆布里尼瞅著他,似乎沒有在聽。他的眼睛又凝神呆呆注視他,像今天早
上那樣連說三聲“是,是,是”和“瞧,瞧,瞧”時的情況,揶揄的語調中帶有深
思熟慮的意味,發S的時候用清音。 “您說二十四種?”他問。
“不,二十八種! ”漢斯·卡斯托爾普說。 “二十八種魚用醬汁!這不是一般的
醬汁,而是特別的魚用醬汁,叫人聽了簡直毛髮直豎。”“工程師!”塞塔姆布里尼怒
氣沖沖地帶著教訓的口吻說。“振作起來,不要再說這些烏七八糟的廢話了!您說的
這個我一點也不瞭解,也不想去了解。您不是說您二十四歲嗎?如果您願意,請允許
我再提一個問題或一個僅供參考的建議。既然您住在這兒看不出什麼好處,既然您
的身體和心靈——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都不適應這兒的環境,那麼我看您還是
放棄在這裡養老的打算吧!一句話,我看您還是今夜打起揹包,明兒按照行車時刻
表乘快車溜之大吉吧!”
“您意思是說我該離開這兒?”漢斯·卡斯托爾普問。 “我剛到這裡就動身?不!
到這兒才一天,怎麼就能作出判斷呢?”他一面說,一面無意間向鄰室瞥一眼,正面
看到了肖夏太太。他看到她細細的眼睛和高高的顴骨。“她究竟使我想起了什麼,想
起了誰呢?”他暗自思忖。可是儘管他努力思索,疲倦的頭腦還是找不到一個答案。
“當然,要叫我習慣你們這兒的水土並不那麼容易,”他接下去說, “不過我還
要等著瞧。要是僅僅因為開頭兩三天頭腦有些混亂或身體有些熱度,就馬上失去勇
氣一走了事,我會害臊的,我會感到自己簡直是個膽小鬼。何況這又違反理性,這
個您不是說過嗎……”
他突然說得激昂起來,肩膀興奮地抽動。他似乎要義大利人正式撤回他的建議。
“我尊重理性, ”塞塔姆布里尼回答, “我也尊重勇氣。您說的話聽來很有道理。
用充分的理由來駁倒您,是不容易的。我確實也看到過某些人後來非常習慣於這兒
水土的例子,去年那個克奈弗小姐就是這樣。她全名是奧蒂麗·克奈弗,是一位名
門閨秀,父親是政府高階官員。她在這兒住上一年半,對山上生活非常滿意,因此
當她完全恢復健康時——有時,山上也偶爾有幾個人恢復健康——她也無論如何舍
不得離開。她真心誠意懇求顧問大夫讓她住下去,她不能也不願回家;這裡就是她
的家,她在這裡感到幸福。可是新病人蜂擁而來,需要她騰出房間,因此她白白懇
求了一番,院裡硬要她以健康人的身份離開。於是奧蒂麗發起高燒來,她讓自己的
體溫曲線急劇上升。不過有人揭穿她的把戲,同時把她的那支‘啞護士’拿走,換
上普通的體溫表。您還不知道‘啞護士’是什麼名堂呢。這是一種沒有刻度的體溫
表,大夫按照一定的尺度去量,能自動記下溫度曲線。先生,奧蒂麗的體溫只有三
十六度九,她可沒有發燒。於是她到湖裡去洗澡,這時是五月初,夜間還有霜呢。
湖水還沒有冷到結冰的程度,水溫正好在零上幾度。她在水裡泡了好一會,希望得
上這種或那種疾病,但結果呢?她沒有病,而且一直很健康。她帶著痛苦和絕望的心
情離開,父母對她說的安慰話,她都聽不進。‘下山後我怎麼辦呢?’她幾次三番這
樣叫嚷。 ‘這就是我的家!’以後的情況如何,我不得而知……不過工程師,您似乎
沒有在聽我的話吧?如果我沒有搞錯,你撐著兩條腿站著看來很費力呢!少尉,您的
表弟在這兒呢! ”這時他轉向剛走來的約阿希姆。 “您帶他上床睡吧!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