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變成了一
聲長長的、尖厲的嚎叫。這聲音不但把圈前那些人嚇了一跳,也讓我自己大吃一
驚。於是我無限悲哀地又回到了現實,回到了現在,現在,我早已不是什麼西門
鬧,我是一頭豬,是圈裡這頭白色母豬的兒子。
我努力計算著她的年齡,但葵花的香氣使我迷糊起來。葵花正在盛開,主稈
粗壯如樹,葉片烏黑胖碩,花盤大如臉盆,花瓣宛如金子鍛造,葉片和莖稈上的
白色芒刺足有一厘米,這一切構成了兇悍霸蠻的印象。儘管我算不清她的準確年
齡,但我也知道她已經年過半百,因為她的雙鬢上已經出現了白的髮絲,她那兩
只細長的眼睛周圍,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皺紋,那一口曾經潔白整齊的牙齒也變成
了土黃的顏色並且磨損嚴重。我恍然覺得,在過去的許多年頭裡,這個女人是依
靠吃草為生。她吃的是乾燥的穀草和堅硬的豆秸,咀嚼時會發出咯咯嘣嘣的響聲。
她用一柄木勺子舀著米粥,慢慢地往食槽裡倒。老母豬前腿扶著圈門立起來,
迎接那美味的食品。隔壁那些傻傢伙被美味誘惑,發出一片震耳欲聾的叫聲。
在母豬和隔壁小豬呱嗒呱嗒的吃食聲中,洪泰嶽嚴肅地對西門白氏訓話。他
的話聽起來冷酷無情,但他的眼神裡明顯地流露出一些曖昧的溫情。西門白氏在
陽光下垂手而立,她頭上那些白的髮絲像銀子一樣閃閃發光。透過圈門寬大的縫
隙,我看到她的雙腿在微微顫抖。
“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嗎?”洪泰嶽嚴厲地問。
“放心吧,洪書記,”西門白氏低聲但是異常堅定地說,“我一輩子沒有生
養,這些豬娃,就是我的親生兒女!”
“這就對了,”洪泰嶽滿意地說,“我們需要的就是能把集體的豬娃當成親
生兒子來撫養的女人。”
第二十三章豬十六喬遷安樂窩刁小三誤食酒饅頭
哥們兒,或者是爺們兒,你好像有點厭煩了,我看到你那浮腫的眼皮已經遮
住了你的眼球,從你的鼻子裡,似乎還發出了鼾聲——大頭男孩藍千歲用刻薄的
腔調對我說——如果對豬的生活不感興趣,那我就給你講述狗的生活——不,不,
不,我非常感興趣,您知道,您為豬的歲月裡,我並沒有時刻在您身邊。起初我
在養豬場工作,但並沒有負責餵養您,後來,我與黃合作一起,被派到棉花加工
廠工作,對您成就赫赫大名的過程,多半是道聽途說。我非常願意聽您講述,我
想知道您經歷的一切,連一個細節也不放過。您千萬不要在乎我的眼皮,當我的
眼皮遮住了眼球時,那正是我聚中了全部精力聽您講述的標誌。
接下來的事情,極其紛紜複雜,我只能揀要緊的、熱鬧的說給你聽,大頭男
孩道,儘管西門白氏對我的母豬媽媽進行了精心地餵養,但我還是用瘋狂的吮吸
——簡直就是榨取——導致了它的後癱。它的兩條後腿像兩根枯萎的老絲瓜拖在
身後,用兩條前腿勉強支撐著前半身,在豬圈裡爬行。此時我的身體已經與它的
身體相差無幾。我皮毛光滑,像抹了一層蠟;面板粉紅,散發著香氣。可憐的母
豬媽媽皮毛骯髒,後半身沾著屎尿,散發著臭氣。每當我要叼它的奶頭時,它就
沒命地嚎叫,眼淚從三角形的眼睛裡湧出來。它拖著殘廢的身體爬行著,躲著我,
求著我:兒子,好兒子,饒了媽媽吧,你把媽媽的骨髓都吸乾了,你難道看不到
媽媽的慘狀嗎?你已經長大成豬,完全可以獨立進食了。但我置它的哀求於不顧,
一嘴將它拱翻,同時把兩個奶頭噙在嘴裡,在母豬媽媽挨刀般的尖叫聲中,我感
到昔日能分泌出甘美|乳汁的Ru房,已經像廢舊的膠皮一樣枯燥無味,那裡邊能夠
分泌的,只有極少量又腥又鹹的黏液,這已經不是|乳汁而是毒藥。我厭惡地一拱,
就使它翻了一個筋頭。它哀嚎著,怒罵著:十六啊,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啊,
你是個惡魔,你的爹不是豬,而是一匹狼……
因為母豬的後癱,西門白氏受到了洪泰嶽的訓斥。她含著眼淚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