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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親自拾起書來放在壁架上:“把褲子脫下,咱們別把它打髒了。”

然後孩子站在那兒,褲子垮到腳背,兩條腿露在短小的襯衣下面。他站著,身材瘦小卻立得直直的。皮鞭落在身上,他不畏縮,臉上也沒有絲毫的顫動。他直視前方,凝神屏氣,像畫面裡的修士。麥克依琴慢條斯理地開打,一鞭又一鞭地用力抽,同先前一樣既不激動也不發火。很難判斷哪一張面孔更顯得全神貫注,更為心平氣和,更富於自信。

他抽了十鞭,停下來說道:“拿上書,褲子讓它垮著。”他把《教義問答手冊》遞給孩子。小孩接過手,還是直挺挺地站著;他仰起面孔,抬起書本,一副得意的神情。要是穿上白色的教士法衣,他會像個天主教教堂裡唱詩班的男孩,這蒙朧陰晦的秣房便是教堂的中殿;隔著粗木板牆壁,從充滿氨草膠和乾草氣味的陰暗柵欄裡,不時傳來牲畜的噴鼻息響聲和撲通撲通的蹄子跺地聲響。麥克依琴僵直地坐在一個飼料箱上,兩膝分開,一手扶在膝頭,另一隻手裡攤著銀表,他那副蓄著鬍鬚、輪廓分明的嚴肅面孔像用石頭雕成似的,目光冷漠無情,但並不完全缺乏誠意。

他們這樣對峙了又一個小時,中間麥克依琴太太到過房屋後門一次,但沒有說話。她只是站在那兒望著馬廄。仍然戴著帽子,拿著傘和扇子。然後她又進屋去。

又在分秒不爽的時候,麥克依琴把懷錶放回衣袋。“現在記得住了嗎?”他問。小孩不吭聲,筆直地站著,面前捧著那本翻開的書。麥克依琴從他手裡拿掉書,要不,小孩會老立在那兒不動。“重複一遍教義,”麥克依琴說。小孩直愣愣地盯著前方的牆壁。他的面容現在顯得慘白,平滑的肌膚下本來沒有多少血色。麥克依琴小心翼翼地把書放回壁架,又拿起皮鞭。他抽了十下。抽完之後,小孩毫無動靜地立了一會兒。這個時刻他還沒吃早飯,兩人誰也沒吃。然後小孩站立不穩了,要不是大人抓住他的胳膊,他已倒在地上。“來,”麥克依琴說,把他領到飼料箱邊,“在這兒坐下。”

“不,”小孩說。他的胳膊開始在大人手裡掙扎,麥克依琴放開了他。

“沒事吧?是不是病了?”

“沒有,”小孩說,聲音微弱,面色慘白。

“拿起書,”麥克依琴說,把書塞進小孩手裡。透過秣房的窗戶,可以望見麥克依琴太太從屋裡出來。這時她穿了件寬大的褪色長罩衣,戴上一頂寬邊遮陽帽,手裡提著一個杉木桶。她從窗下走過,沒覷秣房一眼,迅速消失不見了。隔了一會兒,井邊傳來轆轤緩慢轉動的吱嘎吱嘎聲,頗有驚破安息日靜謐氣氛的意味。然後她又出現在窗邊,身子扭曲著與手裡提的一桶水保持平衡,她沒瞧馬廄一眼便進屋去了。

恰好又在一小時完結的瞬間,麥克依琴抬起頭來問道:“會了嗎?”小孩不回答,也不動彈。麥克依琴走近小孩,發現他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書上,眼睛只是呆呆愣的,眼前一片茫然。他把手搭上書,發現孩子緊緊地抓住書本像抓住一條繩子或一根竿子那樣。麥克依琴使勁從他手裡抽掉書,小孩撲通一聲撲倒在地不再動彈了。

等他甦醒過來已經是後半下午了。他躺在閣樓間自己的床上,樓頂低矮,卻很清靜,這時已經是黃昏光景。他的感覺良好,躺了一陣,靜靜地望著頭頂傾斜的天花板,然後才意識到有人坐在床邊。這是麥克依琴,現在換上了日常穿的衣衫——不是下田地時穿的工作服,而是褪色的沒有衣領的潔淨襯衫,褪色的乾淨咔嘰褲子。“你醒啦,”他說,伸過手來揭開被單,“跟我來。”

小孩沒有起身。“你還要鞭打我嗎?”

“來吧,”麥克依琴說,“起來。”小孩從床上起身,站立起來,瘦弱的身子,穿件土布內衣。麥克依琴也在移動身子,臃腫笨拙的極不靈活的動作,像是費盡了渾身力氣;小孩帶著孩子的淡漠神情望著,瞧見他在床邊緩慢吃力地跪下。“跪下,”麥克依琴說。小孩跟著跪地,兩人一齊跪在這間昏暗的斗室裡:小個子穿著用大人衣服改做的內衣,大個子一副粗暴無情的神氣,從不懂得什麼叫憐憫,心裡從來不曾有過疑問。麥克依琴開始祈禱,禱告了很長時間,聲音沉悶單調,催人入睡。他請求上帝寬恕,因為他冒犯了安息日,動手打了小孩,一個孤兒,上帝憐愛的人。他祈求孩子在一個他所蔑視的、拒不順從的人的引導下,那倔強的心會被軟化,還祈求上帝饒恕孩子桀驁不馴的罪過;同時懇求全能的主同他自己一樣寬宏大量,因為主以仁慈為懷,憑藉仁慈並透過仁慈來挽救世人。

他禱告完畢,費勁地站起身來。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