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9部分

額上的血也不再淌了,即使倒地長眠也露出一副頑固不化、堅韌不拔的神情。

喬喘著粗氣。他能聽見自己喘息,還聽見別的什麼聲音,尖細而又遙遠。他彷彿聽了好長一陣才辨出那是人聲,女人的聲音。他舉目四望,看見兩個男人拉住她,她卻掙扎扭動,頭髮亂蓬蓬的,蒼白的面孔蒙上粗俗的脂粉,醜陋而又痛苦難堪,嘴咧成一個小洞放聲尖叫:“罵我娼婦!”她一面叫喊一面亂扭,想掙脫拉住她的兩個男人,“那個老龜孫子!放開我!放開我!”然後她的聲音不再是任何字句,只是尖聲嚎叫。她又蹦又跳,竭力用嘴去咬那兩個抓住她的男人的手。

喬朝她走去,手裡仍提著那把破椅。其他人畏縮地擠在四周牆邊,一齊注視著他:姑娘們穿著緊繃繃的色彩不協調的衣服和郵購的便宜鞋襪,青年小夥子穿的衣服也是郵購的,尺寸不合,鼓鼓囊囊的;他們雙手粗硬磨損,眼裡流露出耐心注視一道道的犁地溝和緩緩移動的騾屁股所留下的痕跡的神色。喬開始揮舞著椅子跑過去,叫道:“放開她!”這時她忽然停止掙扎,把憤怒和喊叫轉向喬,像是剛看見他,意識到他也在那兒。

“還有你!你領我到這兒來。該死的鄉巴佬。狗孃養的!你和他都不是好東西。把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人引向我——”喬並不像在專門追趕誰,手裡舉著椅子,面容卻顯得十分鎮靜。女人身邊的人往後退,放開了她,可她仍然亂扭亂動手臂,似乎沒意識到已經獲得自由。

“從這兒滾開!”喬叫喊道。他揮動椅子,轉了一圈,面色仍然十分冷靜。他叫道:“往後站!”雖然誰也沒朝他走去。人們個個都像癱在地上的那人,一聲不吭,待著不動。這時他舞著椅子,步步退向門口。“站開!我說過總有一天我會要他的命!我對他明說過的!”他面色沉靜地揮動椅子,繼續往門口退。“你們誰也別動,”他說,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張張恍若面具的臉。然後他扔下椅子,一轉身跳出門外,衝進柔和的疏影斑駁的月光。他趕上女招待,她正要鑽進他倆來時乘坐的汽車。他雖然氣喘吁吁,但說話卻很平靜,一張麻木的面孔,重濁的呼吸,只大到能發出聲音而已:“回城去,我過一會兒就去那兒,我還要……”顯然他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正在發生什麼事。這時女招待忽然在車門口轉過身來,照著他臉便揍;他沒有動,聲音也未改變:“對,就那樣。過一會兒我就去那兒,一旦我——”說著轉身就跑,女人還在揍他。

自然,他不知道麥克依琴套馬的地方,也不敢說馬就在那兒。然而,他帶著有些像他養父對事物的執著自信,萬無一失的判斷,立即跑到了馬跟前,翻身上馬,勒轉馬頭朝向大道。汽車早已開上大路。他看著尾燈漸遠漸隱,消失不見。

健壯的農家老馬慢跑著回家。青年靈巧地騎在馬背上,身子前傾,輕鬆地保持著平衡,興高采烈,快活得像浮士德13曾有過的時刻:把未來的憂慮徹底地置之度外了,終於獲得自由,不拘榮辱,無法無天。馬在行進中累得汗流浹背,噴出強烈的氣味,帶甜的硫酸味,像刮過一股無形的風。他大聲叫道:“我終於這樣幹了!終於這樣幹了!我對人說過要這樣乾的!”

他轉上小路,並不放慢速度,乘著月光直騎到住宅跟前。他原以為天色會很暗淡,事實卻不然。他不停歇;現在,那條精心掩藏的繩索既是他逝去的往昔生活的一部分,也成了他的光榮和希望的象徵。十三年來被他視為敵人之一的衰老老太婆,此刻已經醒來,正等著他。她和麥克依琴的臥室裡還亮著燈光,她站在門口,一條披巾罩在睡衣上。她問了一聲:“喬?”他迅速走過門廊,那副面孔就跟椅子劈去時麥克依琴看見的一個樣。也許她還沒看清楚。“咋回事?”她問,“爹騎馬走了,我聽見……”這時她看清了他的面孔,但已來不及往後退。他沒有揍她,用手輕輕地掀了一下她的胳膊,行色匆忙,要她讓開路,別擋在門口。他把她掀過一旁像伸手掀開門簾一樣。

“他在舞場上,”他說,“讓開,老太婆。”她轉開身,身子往後一靠,一隻手抓住披巾,另一隻手支在門上,眼看著他走過房間,開始跑上樓梯,徑自到他住的頂樓去。他不停步地扭頭瞧了一眼。藉著燈光她看清了他咧嘴露齒的笑容。“在舞場上,聽見了嗎?不過,他可不是在跳舞。”他回過頭來朝著燈光大笑,扭回頭後仍笑個不止,一面直往樓梯上跑,跑著跑著沒入黑暗,從頭往下漸漸消失,像是頭衝在前面跑著笑著,一頭扎進了一個可以抹掉他身影的去處,像一幅粉筆畫從黑板上被抹去。

她跟在後面,費力地爬著樓梯。他走過她身邊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