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漸漸街上走動,初在各鋪子前櫃邊說閒話兒;漸漸的廟院看戲,指談某旦角年輕,某旦角風流;後來酒鋪內也有酒債,賭博場中也有賭欠;不與東家說媒,便為西家卜地。軒上竟空設一座,以待先生。這個緣故是怎的?原來人於書上若無心得,坐在案頭,這個“悶”字便來打攪;胸中若無真趣,聽見俗事,這個“樂”字早已相關。
也無怪侯冠玉如此。只是端福落得快活,今日從先生趕會,明日從先生玩景。不然,便在家中百方耍戲。這王氏卻也落得心寬,省的怕兒子讀出病來。惟有王中心中,暗自著急,卻也無法可生。這正是:
一支迅船放水濱,忽然逗留滯通津;
櫓遲縴緩因何故?換卻從前掌舵人。
。。。
 ;。。。 ; ;
第九回 柏永齡明君臣大義 譚孝移動父子至情
卻說侯冠玉偷惰縱學徒,尚是後日的事。譚孝移寫家書時,只慮內人糊塗,不能為子擇師,尚不知請了侯冠玉,一變至此也。
一日,正在讀畫軒上暗自躊躇,忽聽德喜兒稟說:“柏老爺到。”孝移急出相迎。只見蝦蟆夾個拜匣,扶著柏公,徑上軒來。為禮坐下,柏公叫道:“蝦蟆拿拜匣來。”蝦蟆將拜匣遞於柏公。柏公揭開,取一個紅單帖,捧與孝移,說道:“明日奉邀過午一敘。”孝移接帖在手,看是“十五日”三個字,下寫“柏永齡拜訂”,急忙深深一揖,說道:“多承錯愛,但領擾未免有愧,辭謝有覺不恭。”柏公笑道:“無可下箸,不過奉邀去說說話兒,不敢言席。惟祈早臨為幸。”孝移道:“不敢方命。”柏公道:“弟的來意,怕明日有拜的客,或有人請酒,所以親訂。總之,明日不閒,就再遲一日也不妨。因小价愚蠢,說不明白,所以親來。”孝移見情意懇切,說道:“明日徑造,不敢有違。但這盛价老實過當,可稱家有拙僕,是一樂也。”柏公道:“做官時原有一兩個中用的,告休之後,他們自行投奔,另寫薦帖,跟新官去了。這個是舍親的一個家生子,舍下毫無別事,借來此人,卻也甚妥。總之官餘無俗況,卻也耳目清豁。”孝移見柏公吐囑清高,愈覺心折,已定下明日早詣之意。忽蝦蟆說:“家中問老爺吃飯,是在家麼,是在書房?要在書房,就盒子送過來;要在家裡,就在廳上擺飯。”
柏公道:“在家裡罷。”起身告辭,右手拄著柺杖,左手把著蝦蟆肩臂。孝移要送,柏公不肯。孝移叫德喜兒跟著招駕,怕有泥滑著。柏公藉點頭以為回揖而別。
到了次日飯後,蝦蟆拿個速帖兒,放在桌上。說道:“譚老爺呀,俺老爺叫你過去說話哩。跟我來罷。”孝移笑道:“我就過去,你在門上等著。”蝦蟆喜喜去訖。孝移更衣,隨叫德喜兒跟著,向北院而來。
柏公聽說客到,躬身曳杖來迎。進的大廳,為禮預謝,柏公那裡肯依。內邊捧出點茶,主客舉匙對飲。柏公道:“虛誆臺駕。料老先生也未免客居岑寂,請到這邊散一散兒。”孝移俯首致謝,因見天然几上爐煙細細,兩邊有二十餘套書籍,未免注目,想到是柏公的陳設。柏公起身到書邊笑道:“這幾部書,是弟送老先生的。”孝移急到幾邊說道:“家藏何敢拜惠。”
柏公道:“這幾套詩稿、文集,俱是我伏侍過的大人,以及本部各司老先生,並外省好友所送。做官時顧不著看,不做官時卻又眼花不能看。今奉送老先生,或做官日公餘之暇瀏覽,或異日林下時翻披。寶劍贈於烈士,伏望笑納。”孝移作揖謝道:“何意錯愛至此!”柏公道:“不錯之至。弟年逾八十,閱人多矣,惟老先生毫無一點俗意兒。”孝移道:“生長草野,今日才到首善之區,縱然看幾本子書,總帶齷齪之態,何能免俗呢?”柏公道:“俗之一字,人所難免。黃山谷曰:‘士夫俗,不可醫。’士即讀書而為仕者,夫即仕而為大夫者。這俗字全與農夫、匠役不相干。那‘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八個字,黃涪翁專為讀書人說。若犁地的農夫,掄錘的鐵匠,拉踞的木作,賣飯的店家,請問老先生,曾見他們有什麼肉麻處麼?弟做一個小官兒一二十年,見的人非少,那居心誠實,舉止端方,言談雅飭,令人欽敬羨慕的,原自不多。若說起俗來,弟之所見者,到今日背地獨坐,想起他的名子,也就屈指無算,卻又不敢想他那像貌、腔口。”
譚孝移是個謹密小心人,見柏公說話狠了,就於書套中取過薛敬軒夫子書來看一兩行,檢著疑團兒問柏公,無非打個混兒,望柏公別開一個議論。誰知這柏公老來性情,談興正高,伸著兩個指頭,又說起來道:“如今官場,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