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兩個營最多隻能算得上是殘兵了,任何規模稍大的戰鬥恐怕都會付出無力承受的代價,怎麼安安穩穩地撤或者說怎麼順順利利地逃,早就成了反覆討論的問題。
繞開那條充滿兇險的小道,隊伍緩緩緩上了山崖。幾十張擔架末尾,喬小穎的臉蛋仍有些失色,投向秀才兵的目光裡帶著疑問,“為什麼叫人家不要動?你知道那怪東西會害人?”
“我們讀書的時候,生物老師提過食人花,說是在爪哇島上才有。前面我也不確定的那就是,可地上的骨頭太怪了點,野獸是不會那樣把獵物堆起來的。”周大喜連忙解釋,有些誠惶誠恐。
“跟日本人一樣兇啊!”喬小穎心有餘悸地回頭望了望,晶亮的眼睛裡流轉著一點讓周大喜心疼不已的東西。
他幾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腰板,也同時挺起了並不強壯的胸膛,要不是手裡的毛竹杆子沉重依舊,他幾乎就要用破皮的指頭去梳一梳很久沒打理過的頭髮了。
“我們班頭說我槍打得還好,你不用怕的。。。。。。”周大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表達什麼,從隊伍後端趕上來的兩個人讓他很快住了嘴。
喬小穎在看著那兩個人,準確地說是兩人中的一個。
趙平原並沒注意到小喬護士投來的異樣眼光,一路上都在跟同伴比比劃劃。許多人,包括平時牛到不行愛誰是誰的老兵,都在衝他點頭,無聲地打著招呼。而這個曾經的蛋子兵,也依舊是沒事人似的清閒模樣,挎著一杆繳獲來的三八大蓋,臉上那道被汗水洇出血漬的傷疤猙獰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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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南京人都是從行伍中的同鄉那裡,才得知有遠征軍這麼一回事情,當初趙平原也是如此。千里迢迢跑到貴州興義加入新38師後,趙平原一直覺得被分到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仗打、有錢拿。前段時間全軍都在撤退,可他還總念著據說是會下發的賞錢,偷偷問了張跛子好幾次。張跛子問他什麼賞錢,賞的理由是什麼時,他又愕然答不出半個字來。
趙平原自認為還是有功的,醫院裡那段時間老聽人吹牛,其中最能詐唬的也不過說自己殺了七八個小鬼子。這個數字在趙平原的印象中,好像只是動了動手就完成了——用手雷炸翻的日本人只多不少,而且老貓打死的那個還是頭頭。
第五章 殊途(9)
見他想不通,跛爺便擺足了老鳥架子,搬出同樣也是聽來的所謂內幕。高層之間的派性鬥爭,對趙平原而言無異於扯淡,他聽不明白也根本不想弄明白,只不過賞錢變成泡影的那點後知後覺,還是讓他很快作出了跟其他兵一樣的反應。
“狗日的!”他悻然說。
卡薩防禦戰中,趙平原跟團部炊事班一起參與了左翼陣地的後期協防,鬼子最猛烈的一次衝鋒甚至逼到了貼身照面的地步,糾纏在一起的兩國軍人不再放槍,而是拼起了白刃戰。打著赤膊的趙平原對拼刺並不在行,卻把一把緬刀揮舞得勁風凌厲,接連砍倒了好幾個鬼子,看得旁邊的張跛子一個勁齜牙。
早在上海時,張跛子用兩壺正宗的竹葉青,跟曾經參加過中原大戰的原西北軍弟兄換了一套刀法。兇名甚至傳到日本的西北大刀兵自然不是蓋的,“破鋒八刀”到了跛爺手裡雖然談不上發揚光大,但好歹也沒墮威風,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如今大掌櫃也算是玩刀的行家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愣沒看出趙平原手裡那幾下四不像玩意,到底是個什麼套路。
直到防線後撤,一顆炮彈筆直落在了戰壕裡,炸死炸傷了不少弟兄。張跛子親眼看見趙平原在空中剛划起哨聲、絕大多數老兵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往旁邊撲倒,橫飛四射的彈片沒有一枚能夠沾到他身上。這個發現讓張跛子終於恍然頓悟——天殺的趙娃娃本來就沒受過哪怕是一丁點的軍械訓練,所有那些廝殺動作包括剛才的臥倒,全都是他自然而然的反應,就像深山老林裡的狼總是比土狗更懂得怎麼活下去一樣。
換了幾年前,張跛子打死也不會相信世上有這種人存在。但在1連,同樣也有個野性大過人性的啞巴,每個人都知道,他當兵之前走過的路,跟自己截然不同。
趙平原當初脅迫長官那檔子事,似乎已經隨著時間推移而不了了之了。卡薩戰後,有一次在宿營中碰上劉放吾查哨,後者打量了他幾眼,居然還很和氣地問了聲:“傷好了沒有?”這讓趙平原尷尬不已。
老貓進山後就把趙平原調去了1連,讓他跟那個啞巴搭成遊動哨,其他什麼也不用管。這一回張跛子倒是表現得一反常態,平時只要老貓遠遠喊聲“小王八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