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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電話鈴響,果然是指導員。

“起來啦,南琥珀。沒病吧?”

“沒病。”

“那好。有件事說一下:處分決定下來了,三個。我、連長、你。今晚宣佈,你要到場。”

“當然。”

“還有,你還是黨員班長啊,在新班裡,打算怎麼辦,對支部要有個態度。”

“有。做人吧。”

指導員結束通話電話。南琥珀放下話筒。

十三

南琥珀默默賞龜。

這是一隻青銅鑄成的小龜,已經不知道經過幾代人手,它的頭足、骨凸發出金子般光亮。背甲三十六塊,腹甲十二塊,大小說合,左右勻稱。甲縫細膩可辨,每塊甲都微微突起。四足五爪,一頭一尾,或伸或縮,舉止各不相同,但又那樣統一。從正面看,它在爬呢,忽遇遏阻礙,便高高昂首,舉起一前足——足掌中競也見凹凸,在觀望,在探索,在尋一路徑,要爬上去。從來沒有一隻龜敢把頭伸這麼長,長得令人驚訝。它彷彿是要咬住什麼,再把整個身子拽上去。另外三足撲地,那姿態令人覺出籟籟聲。就在它大膽、頑強爬行的一瞬間,人手撲去,把它縛住了。於是它永世不動,把龜的憤怒,載到了人間。

南琥珀托起它,緩緩轉動著,發現它又是另一隻龜了。那頭那眼那嘴,直向天竄,玲瓏之態盡去,反顯出百年老龜才有的厚重沉穩。它昂首直頸,怒目圓睜,小嘴微開,象要說什麼,不錯!它是想說話。儘管銅汁已把它口角凝住了,它還是要說,它全身力氣都用到小嘴上來了,欲進出一言。因為說不出來,它才這般狂怒啊。南琥珀不禁嘆息,千禽百獸都能嘶鳴,唯獨龜是不出聲的啊。無論生死,無論飢飽,無論棒擊或湯煮,它都不出聲啊。所以,你才極度想說嗎?你到底想說什麼呀?那位匠人真不起,他知道你生也無語死也無語,卻偏用青銅塑出你仰天舉首拼力欲言之狀……南琥珀順著它的頭勢看天,手一抖,小龜落到沙灘上。他俯身去拾,手剛要碰到,忽又縮回。他發現了第三隻龜。

啊,這是一隻正翻身的龜。

它腹朝天,揹著地,脖子伸得那麼長,向後彎曲,鼻觸抵住大地,脖筋、肌肉都在凸動,一足前伸,小短尾也在用力,拼命想翻過身來。那樣艱難痛苦,那樣粗笨醜陋,這才是真正的龜呵,但是它翻不過身來,誰壓著它?沒有!只因為它自己的身體太重了,只因為它天生的保護自己的厚甲太重了。翻哪,永遠翻不過來,又永遠在翻……那不知名姓的偉大的匠人,他一定被人當過龜,他飽嘗龜的屈辱。於是,他默默地為自己塑像,他在銜恥為自己翻身哪。

南琥珀把龜舉到與太陽同高,痴痴地看:它在爬,遇到阻礙便昂首直立;它有舌無語,因此它仰天欲言;它永遠翻不過身,又永遠在翻身。太重了呵,極賤極尊,大譽大辱,全壓在你背上,不知壓了多久,更不知還要壓多久。神靈呵,災星呵!都是你。

南琥珀想起二姐:她進山以後再沒有回來。想起司馬文競:他臨死時那一瞬,頭也是抵住沙灘,想挺胸翻身。想起司馬戍:那夜,《悲愴》結束後,他竟沒出現,以後也再沒出來說話,他不會有好結果,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南琥珀胸中低呼:“做人呵!”

十四

他過了半個多月清閒日子。初時,他覺得天地間只剩自已一人,要吃便吃,要睡便睡。海灘那麼曠遠,潮頭略有些意思,松濤不同以往,礁石笨得可愛。聽聽牙齒輕碰聲,原來每顆都不一樣。捧起一棒水,掌中竟有一粒小月亮。身體在沙灘上扭出個淺坑兒,剛好把自己放進去。管它白天黑夜,我帽子朝臉上一扣,這就是夜;一掀,又是白天。腦子空空的,心也歇下了……

後來,他慢慢睜眼,體內那鬼又動開了。夢中行去千萬裡,醒來還在老地方。他抖抖身子站起來,剛在沙灘上邁出第一步,便知道自己即使再活幾百年,還是不可改變。他非得去幹點什麼。

他當起掛名“班長”,才一試,即刻悟到這比真班長難。他必須比真班長矮半頭,又要比戰士們高半頭。他得把膽略、見識、手足都縮回一半,口裡說什麼,心是不語的,兩眼含威不露,讓人家覺得自己曾經是這兒的主人,顯出大難不倒的樣兒。還有,人家是一個整體,他只是陪著。要是有一個戰士來說:“南班長,班長說來問問你……”這不是請示,是指示,他得照著原本來問的事去辦。戰士們從不當他面議論老一班的禍事,卻那樣客氣地對待他。他隨便說一句話,戰士們都望自己的班長,然後一人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