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在宮中,他必然也在──是和太子在階蘭宮歡享雲雨之樂還是正幫著他核查工部損失、謀劃下一步安排?此時何止他崇臨,太子和三皇子那邊情況更為棘手。杜衡何等的聰明人,若得他相幫,自己也能安下心來稍作歇息了吧。
這些天身體糟到怎樣田地,崇臨當然清楚,卻只能強迫自己不停做事,不然必得被胡思亂想逼瘋。
在他心中,自己已是如此不屑一顧的存在了嗎?從前明知不受歡迎,杜衡也日日來踏門檻,哪怕他的目的只是監視自己服下那變了味道、有毒的湯藥,以及戲弄他找點樂子……但此番他病得這麼重,公事也千頭萬緒無比繁亂,他居然不聞不問。
原本下定決心,杜衡來了無論說些什麼都絕不搭理,淡薄無視,笑著用冷漠來羞辱他。從沒料到,他竟然不再來。
說過要當他御醫的人,卻連這都成了謊言。傻的看不開的從來都只有自己,即使明知藥裡有毒,只要是他手中遞過,無論多痛苦也會喝下去。便是如此矛盾掙扎,愛恨糾纏,到頭來,還是想見他。但到了要拋棄時,杜衡從不會有絲毫猶豫。
這個男人如此的冷情,就像他舍功名、捨棄他們之間的感情一樣,只是在遊戲人間。得到了,玩膩了,便毫不留情的丟開絕無眷戀。他設計著一場場遊刃有餘的賭局,計算好了一切,就等著獵物如願掉入自己的羅網,垂死掙扎,直到,絕望而死。
註定要被除去的人,時至如今是否已經毫無價值?若是他知道自己昨夜咳得吐了兩次血,若是自己現下立時便死在了這裡……他可會有半分動搖和內疚?可會匆匆來看他已然冰冷的身子一眼?
──杜衡,就連這最後一點尊嚴,你都吝於給我。
想起那天昭德殿前遠遠看到杜衡那似嘲似諷的笑容,崇臨猛的握緊了左手手背的傷口,鑽心痛感襲上,額頭都沁出了細密汗珠。心,卻漸漸平靜下來,如深潭一般,一點點陷溺,直到暗不見底的深淵。
他所愛所念之人,八年前那個秋夜便已經不見,也再不能見了。
明月霜晚辭君後,咫尺天涯無故人。
小荻端平藥屜一路小心翼翼連跑帶顛剛到東籬宮,就見兩個傳令官打扮的人捧著大摞摺子、卷軸急急火火衝進去,險些撞翻了他。
小安皺緊眉頭在院子裡掃雪,那神情活像嚥了幾隻蒼蠅似的,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煞是驚人。
「怎麼回事啊,那些人?」
「這幾天還不都這樣,」小安沒好氣的道:「我看哪,主子再這麼熬下去,別說他身子骨本來就差,便是多好的人也要完了。」
不止崇臨,小安也連軸轉到站著都能睡著的地步了。
說來東籬宮可算得上皇宮中最怪的地方之一,明明是皇子的宮寢,地方也大,光偏殿和側房都兩三排,裡裡外外卻只有小安一個下人。這哪像尊貴無比又得寵的皇子受的待遇?
來送膳食的太監說道東籬宮從來只有一兩個下人,是六皇子親自請示聖上恩准的,嫌人多嘈雜影響臥病休養。之前服侍的太監和宮婢都是昭貴妃選派過來的,四年前,崇臨尋了由頭都給攆了出去,沒兩日就找了小安來,直到現在。
只有自己一個也罷了,主子平時雖然少點笑模樣,卻毫不挑刺又好服侍。但小安終究不是鐵打的,這會兒也實在有些熬不住,脾氣都躁了。
小荻忙拉了小安到一邊,壓低聲叮囑:「說話仔細點,有外人在呢。」半晌,又問,「那些人什麼時候走啊,這湯藥得趁熱喝。」
「快了吧。」小安打個哈欠,扁扁嘴道:「對了,以後不用送蜜糕過來了。」
「啊?」挺簡單的一句話小荻卻聽懵了。
「就是不用送的意思啊。說也奇怪,原先主子就算胃口差到一粒米都咽不下也拿那蜜糕當飯吃。這幾日卻像變了性子,看都不看一眼就讓我扔掉。」小安說的輕巧,小荻聞言卻大大變了臉色。
扔、扔了?爺那麼辛苦做的就給……傷了手之後,杜衡做起蜜糕來有多費勁他是親眼瞧見的,一折騰就到半夜去了,但每天都堅持著。小荻勸過他,一次做個兩三天的份不是更省力,但杜衡卻說新鮮的吃起來味道比較好。
自從知道這蜜糕是加了藥專為六皇子治病解毒的,小荻就多番感慨自家爺用心良苦,也瞭解了他為什麼長年累月親手做糕點給人吃。這事要讓爺知道了,不知會怎生傷心呢。六殿下未免太不識好歹,活該病死算了!
氣歸氣,藥還是得送。等那兩個傳令官走後,小荻冷著臉子把湯藥端到崇臨面前:「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