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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把纜繩從躉船上收回。

輪船離開躉船,掉頭朝對岸駛去,船燈打在江面上,船象剪刀剪開江水,剖開的白浪翻卷,光束沒照著的地方江水昏黃黝黑,波濤起伏。

4

母親說我佔三則順,四川話裡三和山同音,我生肖屬虎,有山而居,大順大吉。一旦出走,虎落平陽遭人欺。母親還說好多算命先生都一致認為我八字不順,陰氣足,若不靠山,諸事不利,災厄難解。也許她是為了嚇唬我,她可能比我更明白我的脾氣。

但我喜歡三這個數字,包括所有三的倍數的數字,我相信我的生命和這個數字有某種秘不可宣的聯絡,十八歲就是三個六,我意識到這裡有密碼,卻不知儲存的是什麼機密。

於是我又回到老問題上:當初,在我三歲時,母親為何就挑中文殊菩薩,作為我的守護神?或許她早就清楚,我一生會受的最大的苦,就是“想知道”,知而無解救之道,必會更痛苦。

母親可能比任何一人都瞭解我,她可能真是為我擔心。

當天夜裡我頭枕包,睡在朝天門港口客運站湧擠的長條木椅上,周圍全是拖包帶箱的旅客,我蜷縮身子,一合上眼,夢就跟上來:江上結滿冰,我在城中心這邊,就從上面走過去。想回到南岸去,但走了一半,冰就開始融化,冰裂開,格格格響,白茫茫一片,竟沒有一個活人,只有些死貓死狗從江底浮上來,我趕緊閉上眼睛,不是怕一年又一年死掉的人浮上來,而是怕我的家人追來。

已經是深夜了,如果他們今天沒注意,那麼第二天,第三天就會知曉。對於我的出走,他們會怎麼想?母親會痛罵,咒我,她不會茶飯不思的,她只會一提起我,就把我的背脊罵腫,她比家裡任何一個人都更失望;很少發作的父親,也會覺得這是種不容原諒的傷害,他白養白帶大了我;四姐和德華一定幸災樂禍,一邊嘲笑父母餵了只沒心沒肝的小狼崽,一邊高興再也沒人和他們共居一室,弄得他們過不了夫妻生活,或許,他倆已鬧得一團糟的關係,會因為我的離去而緩和起來;三哥,長子,以一家之主自居,會暴跳如雷,認為我背叛了這個家,欺騙了這個家,會把與我有關的東西都扔到門外或江裡,甚至會跑到生父那兒去鬧,向他要人?而我生父,這個該為我的出生負一半責任的人,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他做我父親的心性被我挫傷,不會再跟在我的身後,現在想跟也跟不到了。

你們鬧去吧,我是不會在意的。

或許這都是我心地狹隘,只想別人對我不好的地方。但是無論他們高興還是傷心,總之,不久他們就會習慣這個家沒有我這個人。

行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不管他們現在怎麼想,該是我另找棲身之地的時候了。想起晚上我往野貓溪輪渡去的時候,路過廢品收購站,看見黑暗中站在小石橋上的花痴,她沒有穿上衣,裸著兩隻不知羞恥的乳房,身邊一切的人都不在眼裡,雖然整張臉的髒和手、胳膊的髒一樣,眼睛卻不象其他瘋子那麼混濁。江風從橋洞裡上來,把她那又肥又長的褲子鼓滿了,她不冷嗎?我走近她,有種想與她說話的衝動,她卻朝我露出牙齒嘻嘻笑了起來。

我沒有笑,我笑不出來。

我在長條椅上再也睡不著,微微依椅背坐了起來,大睜著眼睛。

到處是紙屑、口痰,也有不少外地討荒要飯的人,白天上街要,晚上就上這兒來佔著木條椅或一角牆過夜。客運站門口,一個鬍子頭髮一樣長、花白的乞丐,實際上不過只有四十來歲,流著鼻涕,涎著口水,不斷地說:“做點好事嘛,求求你了,”他逢男人喊叔叔,遇女人喊娘娘,還下跪作揖。

看著乞丐,我打了個冷顫,莫非這是我的明天不成?我開始害怕。但不一會兒,我就否定了這種可能,我能使自己活下來。不管是誰,是男是女,都可以把我帶走,我已經學會了誘惑與被誘惑。這個想法,讓我最瞧不起自己,但這樣做需要勇氣。

他或她對我好,那是我好運;反之,算我倒黴,反正我對倒黴也不會不習慣。只要離開對岸山坡上那個家,只要一刀斬斷以往的生活,就行了。對於我來說,在這一刻裡,什麼樣的代價,我都甘心情願。

我想得幾乎腦袋炸裂,馬上就要飛離我的肩頭,就乾脆盯著一隻嗡嗡叫的蒼蠅,幾秒鐘後,真做到了什麼也不想。再幾秒鐘後,我倒在長椅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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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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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秋日越來越深,天氣逐漸轉冷,我的健康情況日益變壞,睡不好已是常事,特別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