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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好象我是他,而對面那張椅子坐著的是我,一個不諳世事的黃毛小姑娘,她說著,而我聽著,不時插上幾句話,鼓勵她繼續說下去。沒有說話聲,這個房間多麼可怕,沒有說話聲,這個孤獨的世界,末日般的黃昏正在降臨。他的開水瓶,依然在靠牆的地方立著。窗外仍然是下課後學生的喧鬧,遠處打藍球的人在搶球,投球,在奔跑,從左邊跑到右邊,從右邊跑到左邊。生活照常,日子照常,不會因為少了他這麼一個人,誰就會在意差了一點什麼,早就有另一個教師在教歷史課。好象只有我感到生命裡缺了一塊,但是天空和樹木照舊蔚藍蔥綠。因此,他要走,要這麼走,就由他走好了,他該有決定自己命運的自由,對不對?

我朝自己點頭,在我點頭之際,一種聲音從我心裡冉冉而升,就象有手指很輕地在拔弄我的心一樣,這種有旋律的聲音,就是我和他在那個堆滿書的房間做愛時,他在舊唱機上放的音樂。江水在窗外涓涓不息地流淌,稀稀密密的陽光映照在我一絲不掛的身體上。他的臉貼著我的乳房,他含著我的乳頭,牙齒輕輕咬著,叫我又痛又想念,我的眼睛既含羞又充滿渴望,象是在祈求他別停下,千萬別鬆開。他的手放在我的大腿間,那燃燒的手,重新深入那仍舊飢餓又溼熱之處,僅僅幾秒鐘,我的陰道就向他難以抑制地展開。這身體和他的身體已經結成一個整體,就算周圍站滿了指責的人,我也不願他從我的身體裡抽出來。我記不清那樂曲叫什麼名字,但那音樂美而憂傷,那音樂讓我看到在人世的荒原之上,對峙著歡樂和絕望的雙峰。

到這時我才想到,他為什麼做到一字不留,不只是為了照顧我的反應,或是怕給我的名聲留下汙點,而是因為他清楚:他對我並不重要,我對他也並不重要,如果我曾徑瘋狂地鍾情於他,他就得糾正我,用他沉默的離別。

那天傍晚,我一個人走到江邊,把他給我的詩,包括我寫給他的信、日記中與他有關的記述,一頁頁撕掉,看著江水吞沒,捲走。

這城市的風俗認為,吊死的人是兇鬼,和餓死鬼一樣,得不到超度,也得不到轉世,去不了天堂,而河流是通向地獄的唯一途徑。無論在人世或是在陰間,他都是一個受難者,如果這江水真的流向地獄,他能收到由江水帶去的這些他從未讀到過的文字,他還會這樣說嗎——“終有一天你會懂的”?

3

近半月時間中,一個男人早就離開現在卻突然進入,另一個男人一度進入現在卻突然離開,好象我的生活是他們隨時隨地可穿越的領地。

我是在這個時候堅定了要離開家的決心。

我知道自己患有一種怎樣的精神疾勃—只有弱者才有的逃離玻仰望山腰上緊緊擠在一塊的院子,一叢叢慢慢亮起的燈光,只有逃離,我才會安寧。

輪渡停在對岸,遲遲不肯過來。守候在躉船裡的人異常多。我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站著。不知要到哪裡去,也不知以後怎麼辦,更未去想我將去追求什麼。離開就是目的,我揹著一個包,裡面有幾本書和換洗衣服。我對自己說,你只要渡過江去,其他什麼都不要多想。慢慢的,我真的安靜下來。一旁一對看上去象老熟人的男女的說話聲傳入我的耳朵,東家長西家短,婆婆媽媽的事一大堆。

聽說了嗎有兩個勞改犯跑出來了。

不止這回了,想跑,又跑不脫,結果被逼到管教幹部家屬區,將就門口現成的劈柴斧頭砍死人。

不對頭,是專門跑去砍管教的,連家裡的小孩也砍了。

逮到了沒有?旁邊有聽者插話。

那還用得著說,早敲了沙罐!

不過這下子管教得對勞改犯好一點了。

不能手軟,要管得更緊才對。“對敵人慈善就是對人民殘酷。”政治口號很自然地從那男人嘴裡滑了出來。

粗大結實的纜繩套在躉船的鐵樁上,水手吹響了哨子,等對岸過來的客人下船後,我隨躉船裡的人一窩蜂地湧進船艙。那對男女搶到坐位,仍在吱吱咕咕說著什麼,他們的聲音被機艙的馬達聲淹沒。

渡船搖搖擺擺地等著,大輪船經過,濁浪捲上船面,人們驚跳著避開湧過甲板的水。我站在船舷邊。艙里人真多,不時還有人從躉船裡走進艙內。該是退水季節了,可江水還是浩浩蕩蕩,淹沒了沙灘和陡峭的山坡,我剛剛下來的幾步石梯,被浪拍擊著。江水不象有退的意思,人都說很久都沒有過這麼洶猛的一江水了。沿江低矮傾斜的房屋,又靜又害怕地聳立著。

渡船的錨從江裡升起。水手又吹響了哨子,他跳到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