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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工挑灰漿桶?她根本不用想,就答應了。

四姐走上母親的路,成為挑沙子磚瓦的工人,母親叫零時工,她叫合同工。每天一身臭汗回家,誰也不想理睬,我和她之間越來越沒話說。

德華上班的地方離我家並不太遠,工廠在彈子石渡口上端。他長相斯文,白淨,長得俊氣,我第一次見德華,以為他是古典小說連環畫裡走下來的書生。

他來我家,總搶著做家務,挑水,理菜,炒菜,洗碗,也很有禮貌。母親卻記著他對四姐三心二意的事,不喜歡他,不愛說話的父親也對德華冷淡,父親認為他太女相,命不順。天一晚,父親就在堂屋對著閣樓叫,說路上不好走,天又黑了——明顯是下逐客令。但父母的種種暗示明示都沒用,四姐硬拉著德華住進了我家,她只有靠這個辦法讓他最後實踐娶她的諾言。

我和她、德華三人住在閣樓上。四姐早出晚歸,上下班除了過江,還要換二次車。為避開他倆,我經常到街上昏暗的路燈下看書,半夜才歸,我的眼睛近視,度數上升。房間太小,他們做愛的聲音吵醒了我,我便大氣不敢出,緊閉著眼睛,裝著熟睡,有時乾脆摸下床到堂屋去傻待著。

兩床間一層布相隔,他們沒法避我。家裡再有別的人,房間裡更沒法做任何事。到江邊或山上去,他們沒有結婚證,若被治安人員和派出所的人抓住,侮辱一頓,還要通知單位領導,寫檢查。偌大一座城市,想來想去只有山頂那座破爛的電影院能安身,趁放映電影時一片漆黑,親熱一兩個鐘頭。

父親問德華:“你去上班還要把皮鞋擦亮?”

“去了再換鞋,”德華說。

“那不麻煩?”

“不,不,”德華答道,連早飯也沒吃就出了院子大門。父親對剛回家的母親說,那就是前奏,他認為德華不會和那個女同學斷,恐怕已追上了手,這下真要和四妹斷。人總是往上爬,住在我們家小小閣樓裡,他不會甘心。

5

德華從正在上班的車間裡叫到我家。他看到四姐頭髮紛亂,面頰灰白,眼睛裡光都散了。樓下房間的痰盂放在她的床邊,裡面的髒物和水,有股嗆人的氣味。除開四姐外,屋裡的人眼睛都在他的身上。這種場面,他沒有預料到,一下慌了,他沒有經驗。他感覺到這一家子的人都恨不得咬了他,撕了他。二姐對他狂吼,三哥的拳頭好幾次舉起,又垂下了。

這場面很快便使德華服氣了,四姐的自殺換來了結婚證書。

母親給四姐準備的新被子,四姐和德華往白沙沱婆家抱去時,對門鄰居程光頭的妻子站在堂屋說,“你們倆個啷個不懂?結婚的被子白的一面在外頭,不吉利。”

當時沒人答話,若應對一句,比如,“被子不吉,人大利!”或者說,“風吹太陽曬,黴運就離開”,都行。最好的辦法是就近任何一個可摔破的東西:碗,水瓶,瓦片,玻璃杯,任拿一個砸在地上,便破解了這句本來不應點明的話。就象吃飯碰掉筷子,就得說“筷子落地,買田買地”,才可俯身去揀。

但是匆忙之中,他們忘了老輩人的教訓,沒有說任何話,也沒砸任何東西。恐怕就是在這時,一團肉眼看不見的凶氣投向了他們。

程光頭在老母親終老離世後,不打太極拳,也不拉蹩腳的二胡,他查《小學生字典》研究八卦與陰陽五行。他對我父親說,他母親突然死去,是他家灶的位置不對,不該朝南,與他母親的生辰八字相沖。

他往自己身上的血管扎針,他的脖脛,手腳,尤其是手背,針眼斑斑。改變經脈,能長生不老。一旦得氣,可以半個月不吃飯,“辟穀”進入仙境。現在政府規定人死全得火化,哪兒也沒地能埋人。他母親未能享用上的棺材,被他裁成一小塊一小塊木頭,疊成一個八卦仙陣,他坐在陣中間,卻邪氣迎罡風。

這座山城鬼氣森森,長江上、中游,本是巫教興盛之地,什麼妖術名堂都有人身體力行。我不能確定氣功靈不靈,但我相信程光頭真是有功,不然怎麼半月不吃飯?不過,三年大饑荒時期,父親也有過幾天吃不上一頓飯的日子。看來,練氣功還是會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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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晚上,我回到家,家裡已浪靜風平。德華回他母親家籌備結婚的事,二姐在家過夜,與我擠一床。大姐與四姐睡一床。

二姐和大姐互相看不起,一碰就鬧彆扭。大姐火爆,有氣話藏不住;二姐心細,凡事心裡自有主張,她身體弱,幾次發高燒,險些斷了氣。母親說,她是二道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