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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人民醫院門診部大門,我縮在一棵樹下,我怕走到門前,不僅僅是擔心熟人碰到,生平第一回約會一個異性,我緊張。

他是我的老師,他該準時,很明顯時間早過了2點30分,也未見到他半個人影。我站的地方,能從醫院大門經過的人中輕易辯認出他。我揭下草帽,當扇子不停地搖動,其實我不熱,只是煩躁。他一向說話算話,沒有水過我,起碼在這之前,他沒有過,一定是他明白自己做的醜事——用那麼一本誨淫的書,公然引誘一個處女,現在不好意思了,被我逮住了。

我得等下去。

急診病人,被臨時做的滑桿抬進去,後面跟著焦急的病人家屬。“買熱餈粑,黃豆粉裹的又香又甜的熱餈粑!”門口的大路上揹著竹簍拎著口袋的附近農民在叫賣。

站在山巔上,聽著陣陣松濤聲,俯瞰眼前這條中國最大的河流。在山巔看起來,它就如一條柔情蜜意的布帶,繞著對岸城中心那個半島,在朝天門碼頭與支流嘉陵江匯合,寬寬綽綽繼續朝另一個城市流去。行駛的船,使河流搖動出波瀾。因為距離遙遙,聽不清楚,船的汽笛聲。一股股山風,拂動我的衣服和頭髮。

我感覺到,這個情景裡其實只需我一人,就我一人就行了。

夕光披了滿樹滿地,賣餈粑的人仍在路上來來回回走,叫賣著。我餓了,肚子開始抗議地叫喚,下班的人絡繹不絕地從身前經過。我莫非記錯了地點,或是聽錯了?為什麼他這樣讓我等呢?而我竟然能夠在這個充滿蘇打水味的地方,等了整整一下午,我要告訴他:你心裡怎麼想的,我已經明白了,你不好意思說的話,讓我來向你說。

人人都可以欺侮我,你不能;你若欺侮我,我就把流血的傷口敞開給你看。這麼一想,我心裡突然既委屈又辛酸,差一點流出眼淚。他的確與所有的人不一樣,很輕易就能讓我為他哭泣,他總能使我忘掉自己,變得非常脆弱,不堪一擊。我不過是想喜歡一個人,想愛一個人。現在一旦點明,我才知道這種情感與身體某個部位有奇怪的牽連,一處受到觸動,另一處就會湧出粘粘的汁液。

4

我在第五人民醫院門診部門外傻等時,我家已亂成一團,連很少摸上閣樓的父親,也在閣樓裡,還有二姐,三哥。他們給四姐喂藥,喂綠豆汁,一杯又一杯灌水。

四姐吞服了敵敵畏,她以為這種有毒的殺蟲藥喝幾口就會死的。當她睜開眼睛,堅決地拒絕去醫院。她的手幾乎都要把床柱頭抓碎,是三哥答應她,不讓她去醫院,才使她鬆開手。

父親發現樓板上沉重的一響,藥瓶墜在樓板上的聲音,接著刺鼻的藥水從瓶子裡流出,穿過樓板縫隙滴到樓下。

四姐一定是在我走後,把預先準備好的毒藥,從堂屋的哪個角落裡取出,到閣樓她的床上。左想右想,最後乾脆什麼也不想,決定喝了藥,一走了之,一了百了。

四姐在我們家長得最漂亮,和大姐的粗獷不同,她兩條細眉,不用描畫,黑淡有致,眼睫毛和眼睛最動人,乳房高挺,留著齊耳的短髮。那陣子,街上一些從不登我家門的婆婆嘴,老與我父親搭話:你家四姑娘真是一夜就出落成人尖尖了!

母親不止一次和父親說,別看四妹模樣兒生得俏,我只怕她命最苦。

母親心裡更明白窮人家漂亮的女孩命薄,但四姐出事如此之早,依然讓她吃了一驚。四姐與德華熱戀了好多年,原是同一村的知青,沒結婚,怕回不了城。他們信誓旦旦,永不變心,二人都回城才結婚。稍有辦法的人全都走後門通關係離開了,村子裡已剩不下幾個知青。1978年德華一回城不久,考慮就很實際:有可能四姐一輩子農村戶口,命中註定是個農婦,他將一輩子受窮受累。開始追求他的女同學——廠裡支部書記的女兒,婚姻能改變一切,還說不定能提拔成幹部,不再當工人。

除了我們家的人,誰都不認為他做得無理。至於愛情,在戶口面前不過是個笑話。四姐寫了厚厚一封信給家裡,求母親想一切辦法使她能離開農村,否則,她只有嫁給當地農民。

母親當然沒有辦法,她既無門子,也不會通路子,更沒有拉關係的金錢。她只有流淚,著急,怨自己,恨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只要能讓四姐回城。

四姐知道德華開始變心,急得沒辦法。她只能一橫心,賴在重慶不回。直到德華答應斷絕和女同學的往來,才回農村想辦法。她動身回農村前,鄰居的一個熟人串門,當時四姐說著說著,忍不住就哭了起來,那人動了慈悲心腸,問四姐願意不願意去郊區一家合作單位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