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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反標大部分也是男孩子寫的,公安局查人時卻不分男女,一視同仁。

我把歷史老師給的《人體解剖學》埋在枕頭下,不放心,又放進書包裡,生怕家裡人瞧見。這是我生平第二次見到這種圖畫,但這次完全不一樣:照片上被槍斃的男人,天井裡洗澡的男人,他們的器官叫我恐懼厭惡,髒得如同廁所裡的畫,而這本醫學書上的裸體與器官,我卻感覺潔淨,甚至很美,危險而誘惑。我手按住胸口,全身開始出虛汗。

樓下房裡掛鐘“當”地響了一下,1點了。我與歷史老師約好2點30分。走江邊的路,抄小道爬上位於半山腰的第五人民醫院,時間來得及,可慢慢走,我的腿軟得幾乎邁不動了。我想責問他,給我那麼下流的一本書,居心何在,算什麼老師?

2

自來水管前,排著長隊,沒水,水桶都候著,順路邊歪歪扭扭,站五六個人。

太陽出來得較晚,但在午後突然變毒。屋陰下站著人。我高興自己出門前抓了頂天晴下雨都用得上的草帽。房簷下的人在抱怨:“再不來水,莫說人要渴死,連桶也要爆開了!”

往野貓溪輪渡方向一直是下坡路。

一個全身髒兮兮的女人,站在廢品收購站門前的小石橋上。每次走到這一帶,就可能遇見她。小石橋連線兩個被溪水隔開的山坳,但溪溝裡淌著的都是附近工廠流出的汙水,在陽光下閃著深黑紅色的油星,有時發出綠藍的光。這女人真是很髒,身上的衣服遮得也不是地方,據說有三十幾了,還是一個女孩子的臉龐,乳房也是一個女孩子樣的。她的身體飽滿,有著豐腴的大腿和臀部。每隔一兩年她的肚子就大起來,春天隆起,夏天挺起,秋天就會蔫下去。誰也不知她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後弄到哪裡去了,就象沒人知道她的名字和來歷。她在街上被人吐口水遭人追打,餓了就吃館子裡的剩飯或路上小孩掉在地上的饅頭,夜裡走到哪就睡在哪。

人們說,她是花痴。

收購站的石橋欄是她最喜歡呆,也是唯一任她呆的地方。收購站裡的兩個老頭,一個將舊報紙、塑膠鞋子、爛布片、壞膠鞋、碎玻璃、爛銅鋁鍋等等,從門口搬進屋;一個記帳,拔著算盤,對著一個小視窗遞出皺皺的毛角分幣。

我有記憶就看見花痴了,她的眼睛混濁,十根手指黑乎乎的,身上能搓成泥條。冬天穿一雙大大的臭膠靴,夏天光腳,收購站前滿地是玻璃片,她的腳毫不在乎。不管見男人或是女人都有可能趴下褲子,但她總是張開嘴笑呵呵,不象所有正常人那麼仇恨人,成天開會批鬥階級敵人。

四年前,街道委員會傳達“四人幫”被捕。會一開完,老百姓很高興又一批大人物倒臺,又一批整人的人被人整,一戶戶人提著臉盆、腳盆、燒飯鍋、炒菜鍋,敲打著出自家門上街遊行。鑼鼓,鐃鈸,紅綢,二胡,爆竹,噼裡啪啦就游上了大街,赤著胳膊光著上身吼著口號。跟著遊行隊伍的人越來越多,小孩子最多,圖個稀奇,但也壯了聲勢,沒人管地大鬧一場,衝著石橋廣場馬路游去。

我也在遊行的隊伍中,走上中學街的石階。這個世界到底會出現什麼樣的大變動,我不太懂,只知道毛主席死了,要悲傷,“四人幫”被抓了,要慶祝,大家都得一個樣。正在這時,我看到花痴逆著我們走來。秋日白燦燦的光線下,她臉不怎麼髒,頭髮被人剪得象個男孩,但渾身溼漉漉的,可能被人耍弄推到江水裡去過,一件破舊的男人制服緊貼她的身體,肚子扁平。她與遊行隊伍交錯而過。

我退出遊行隊伍,走到路邊的電線樁樁後面,著迷地看著花痴。她走得專心專意,無論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將要發生什麼,都與她無關。

江水還是黃澄澄的,長江比嘉陵江更髒,看著熱,腳浸入,卻是涼爽舒服的。我們住在江邊的人,對江水有一種特別的依戀。遠離江邊的人,歡喜只是一股勁,背過身去,就會把江水忘卻。我們住在在江邊的人,和不住在江邊的人,一旦走在同一旅程上,那麼,我們總是儘可能地和江水靠得近些走。不住在江邊的人,嘲笑我們傻勁,老是拾起石片打水漂。他們說,江嘛,看看就是,江很討厭,過江過水,耽誤時間,誤事不說,翻船的話,連命也搭上。

但江水就象流在我們的心裡,我們生來是江邊的人。下坡上坎停息時,總喜歡停下來轉過臉去遙望上幾眼,看幾眼江景,又能爬一大坡石階。

我上了山腰,喘著氣,第五人民醫院門診部的房子在平路盡頭。那兒沒有歷史老師,我到早了。

3

斜對著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