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屬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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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犁方面呢,就是當他生活在“幻夢”中的時候,心裡也還是清醒的,我們只要看看他的類似日記的“書衣文錄”,也就明白幾分了。《現存元人雜劇書錄》條下記著:“1975年3月17日燈下。有晚離不如早離之想。”二十天後,又在《許蚌學林》條下記著:“1975年4月7日燈下。其來也不意,其去也不解,如花如露,如影如幻。晚年脆弱,非幸遇也。”
《書衣文錄》的“跋尾”,記錄了這件事的結局:1975年,有同居於一室者離去,臨別贈言:“現在,階級關係新變化,得確信,老幹部恐怕還要被抄家。你在書皮上寫的那些字,最好收拾收拾。”
餘不以其言為妄,然亦未遵行之。後雖有被專政加強之跡象,幸無再抄家之實舉。……嗚呼,巢居者察風,|穴處者慮雨。彼人可謂居不忘危,擇枝而棲者矣。①做為他生活中的一個小小插曲,這一件事也過去了。為了把這件事忘得乾淨一些,上面說的那五冊本來儲存得很好的“兩地書”,他都填進了爐子:“這些信件,真實地記錄了我那幾年動盪不安的生活,無法傾訴的悲憤,以及只能向尚未見面的近似虛無飄渺的異性表露的內心。一旦譭棄了是很可惜的,但當時也只有這樣付之一炬,心裡才覺得乾淨。潮水一樣的感情,幾乎是無目的地傾瀉而去,現在已經無法解釋了。”在這件事上,他還是一個想得開的樂觀的人,他也不認為這些信虛擲了時間精力:“自從‘文化大革命’開始,斷絕了寫作的機會,從與她通訊,才又開始了我的文字生活,這是可以紀念的。這些信,訓練了我久已放下了的筆,使我後來能夠寫文章時,手和腦並沒有完全生疏、遲鈍。這也可以說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①
“解放”以後
說到寫作,他在被“解放”以後,有人幾次勸他:“寫點東西吧,亮亮相吧。”他說:“不想寫了,至於相,不是早已亮過了嗎?”他指的是運動期間,不只身受凌辱,而且繪影圖形,傳檄四方。“老實講,在這一時期,我不僅沒有和那些幫派文人一校短長的想法,甚至恥於和他們共同使用那些鉛字,在同一個版面上出現。”②他不寫,他要思考一下。後來證明,他的思考正是一種寫作的準備。
他想到了司馬遷,那樣一位天才的,能把三皇五帝以來的歷史勒成一家之言,指論得失,成為天下定論的人,竟因一語不投,下於蠶室,身被腐刑;他描繪了那麼多人物,難道就沒有從他們身上吸取任何一點可以用於自身的經驗教訓?
還有班固,他寫了可與《史記》媲美的《漢書》,特別評論了他的先驅者司馬遷,他的評論何等有見識;可是,他竟因委身於一個武人而落得瘐死獄中,對於自己,又何其缺少先見之明啊!
自然,他也想到了自己那一代人走過的文學道路,想到了自己和夥伴們在不同時期獻身文學事業的熱情。想來想去,終於想出了一些頭緒:患難餘生,痛定思痛。我居然發哲人的幽思,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在歷史上,這些作者的遭遇,為什麼都如此不幸呢?難道他們都是糊塗蟲?假如有些聰明,為什麼又都像飛蛾一樣,情不自禁地投火自焚?我掩卷思考。思考了很長時間,得出這樣一個答案:這是由文學事業的特性決定的。是現實主義促使他們這樣幹,是浪漫主義感召他們這樣幹。說得冠冕一些,他們是為正義鬥爭,是為人生鬥爭。文學是最忌諱說誑話的。文學要反映的是社會現實。文學是要有理想的,表現這種理想需要一種近於狂放的熱情。有些作家遇到的不幸,有時是因為說了天真的實話,有時是因為過於表現了熱情。①“解放”以後,他被允許到報社文藝組上班。此時,大樓內外已經變得破敗、凌亂而擁擠,不過,人們倒也從前幾年的狂亂、疑忌狀態中漸漸恢復過來。
好的辦公桌聽說都叫進來佔領新聞陣地的人佔領了,他自己找來一把椅子,在一張破桌前面坐下來。組長向全組宣佈了他的工作:登記來稿和覆信。並鄭重交代:不要把好稿退走。他覺得組長對他還過得去,只是擔心他中封資修的毒太深,不能鑑賞幫八股的奧妙,容易漏掉好稿而已。
他很清楚,他現在做的是文書或見習編輯的工作。他開始拆閱來稿,進行登記。在他看,較之前些年,稿件質量大大降低了。大多數作者極不嚴肅,文字潦草,內容雷同,語言呢,都是抄報。照組長說的,他把退稿信寫好,連同稿件推給旁邊一位同事,請他複審。
這樣工作了一段,倒也相安無事。只是每當他閒下來,坐在窗前的沙發上休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