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進來了,肆無忌憚地向他投以怒視和睥睨的目光。孫犁仍舊坐在那裡,既無戚容,亦無喜色。這些年他已經鍛鍊得對外界境遇麻木不仁,主任的功算是白做了。
同組有位相熟的女同志,好心地把他叫過去,對他進行幫助。她和藹地說:
“你很長時間在鄉下勞動,對於當前的文藝精神、文藝動態,不太瞭解吧?這會給工作帶來很大困難。”“唔。”
她桌上的小木匣裡碼著厚厚的一疊卡片,說話間拿出一張念給他聽,原來是林彪和江青的語錄。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只見她天真的臉上,顯得非常嚴肅認真。等她把所有的卡片講解完畢,孫犁又回到他的座位上去,陷入沉思之中了:古代的邪教,是怎樣傳播開的呢?是靠教義,還是靠刀劍?世界第二次大戰之初,為什麼又有那麼多的人,跟著希特勒這樣的流氓狂叫狂跑?除去一些不逞之徒,唯恐天下不亂之外,其餘大多數人是真正地信服他,還是為了暫時求得活命?①沒有答案。在食堂吃罷午飯,回到辦公室,擺好幾張椅子,枕著一捆報紙,他睡下去。幾年來,一直過著非常生活的他,這就是一種享受了。天氣漸漸冷起來,他身上蓋著那件當年由延安回家時穿過的日本軍官的黃呢斗篷。這是抗戰時期的戰利品,由夥伴那裡得來,現在也已破舊了。他不免觸景生情:“在那樣殘酷的年代,在野蠻的日本軍國主義面前,我們的文藝隊伍,我們的兄弟,也沒有這幾年在林彪、江青等人的毒害下,如此慘重的傷亡和損失。而滅絕人性的林彪竟說,這個損失,最小最小最小,比不上一次戰役,比不上一次瘟疫。”②
他感到壓抑。再說,像這種日子,也近於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