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不管情不情願,他必須把自己的角色演下去,直到戲落幕。只是這個舞臺上,已經沒有他愛的女人。悠悠在電話裡軟磨硬泡,撒嬌發嗲,直到元深終於無法拒絕,答應見面。他實在不想上床,便提議去打斯諾克。悠悠和元深的斯諾克都打得不錯,接近職業水準。兩人打球的時候總是很沉默、很專注,很認真地想要贏對方。
這天分數一直咬得很緊,直至剩下最後的粉球和黑球。元深連續做了多杆斯諾克,都被悠悠巧妙化解。漸漸地,他沒了耐心,再次俯身出杆時,只走了一下神,便漏出了進球位置。悠悠微笑,輕鬆打進粉球和黑球。悠悠勝了。
“哈,元寶,你功虧一簣!”悠悠十分開心,笑得燦爛。“我休息會兒,你和Johnny玩吧。”元深放下球杆,到一旁坐下。Johnny是這家桌球店的招牌教練,香港人,曾拿過亞洲錦標賽的季軍。悠悠的斯諾克就是他教出來的。元深坐在邊桌旁,看著悠悠和男人重新開局。他們在明亮處,他在幽暗處。他觀察著他們,眼神沉靜而篤定,一邊不緊不慢地喝著威士忌
加冰。這一刻,他心平如鏡,因為他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他看著燈光下的年輕女孩,身材極美,穿著低腰熱褲和低領襯衫,露出凝脂般的雪白肌膚,絲緞般的長髮束在腦後。她眼波泛動,笑靨如花,舉手投足間都是溫柔的輕佻。即便面對一個四十多歲的桌球教練,她都在不經意地賣弄風情,散發魅力。這樣的女孩,不,確切地說,這樣的女人,在勾引男人的時候,是不自知的。或者說,她無時無刻不在勾引男人。
這無可厚非。他自己曾經也是如此,一刻不停地想要征服世界。而現在,他感到疲倦。因為這一切都是可笑的。死亡的逼近讓人想到虛無。一旦想到虛無,一切都變得可笑。夏悠悠這樣的女人,是男人眼中的極品。豐滿的胸部、黑亮的頭髮、光潔的面板,這所有的審美都指向什麼?顯而易見,指向生命力與生殖力。男人的最終目標,不過是要選擇年輕、健康、善於生養的配偶繁衍後代。女人對男人的審美——高大英俊、臂膀強壯、胸膛堅實,也是一樣。她們在尋找的,也只是後代的良好基因與保護,僅此而已。
自然界的一切,所有美麗的外在表現,都是為了性,為了繁衍。從人,到動物,甚至植物,都是如此。人人都愛好看的花朵。殊不知花朵正是植物的性器官,它們的豔麗只為吸引花粉的傳播者,而非裝飾人類的房間。
然而豔麗卻成了公認的審美準則。更美、更年輕、更健康、更豐滿的性徵,不過代表了更強的生殖力。多麼可笑。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在像花兒一樣自我美化,都在渴求愛、追逐性。其實不過是在渴求生,渴求生的延續。不過是在對抗虛無。人的終極追求,不過是貪生怕死。
這一刻,他望著燈光下的這對男女,望著他們在明知沒有交合可能的情況下仍然無意識地爭相綻放、散播荷爾蒙,心裡忽然就很平靜很平靜。
他諒解了他們,諒解了這世間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他也諒解了沈慶歌,他的未婚妻。沈慶歌可以說是這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她幾乎擁有一切,可她還是缺乏安全感,只因為:她沒有辦法生孩子。
人的終極追求被宣判了死刑。那麼所有的美麗、富有、風光,有什麼意義?那些也不過是為了吸引更好的異性,得到更好的基因。不能生孩子,還有什麼意義?一個全世界最幸運的女人,得知自己無法懷孕,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憐?
所以,她害怕,怕他得知真相,怕他溜走不願結婚。所以,她不得已騙了他。但現在,他已經不想責怪她了。一個將死之人,將生命的層層疊疊看了個透,將所有的意識和無意識分析淨盡。生活再也沒有謎團。沒有惑,也就無需解。從此無憂無懼,和悅處世。他想通了,也就可以忘記了。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會娶她的。他說過,要做一個好演員。那一邊,悠悠連續打出幾桿好球,勝了香港教練第一局。元深看著悠悠,輕輕擊掌鼓勵,同時給出一個完美無缺的微笑。
冬月的身孕已有四個月了,腹部開始明顯隆起,身體的不適也漸漸出現。
她與金洪生的關係,時冷時熱。兩人好的時候,也會依偎著彼此說些溫暖的話,一起計劃將來,房子裝修好了要買些什麼傢俱,要不要給瑤瑤買個鋼琴,買個什麼牌子的鋼琴,他們甚至還計劃了全家去歐洲旅行。
但一切的前提是——等這件事情結束。
可這件事情似乎才剛剛開始。
他們同時看向冬月隆起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