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衣,深色的長褲,短短的頭髮在額前飛舞,彷彿十年前的那個夏天。
是他。
他走到我面前,一如十年前,緩緩地,略帶矜持地:“桑筱。”
我茫茫然地看著他,忘了應該怎麼反應。我們之間好像一下子就模糊了那些曾經尷尬曾經傷痛的歲月。
他曬黑了很多,但他的神情依然那麼清朗,他的眼睛依然那麼清澈:“是我讓友鉑給你打電話,我想你不一定願意見我。”他遞給我,“我在國外見到了他,他託我帶給你。”我機械地接過來:“謝謝。”他朝我微笑:“看起來,你過得很好。”我低頭:“謝謝。”
他注視著我:“桑筱,你要是再這麼客氣地對我說謝謝,我會很後悔來這趟。”他淡然一笑,“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不好?”
我低頭。十年前,我在他面前笨拙,羞澀,懵懂,無措。十年後,物是人非,而有些東西彷彿慣性,我依然改變不了。
“桑筱,你總是看著我發呆,要我怎麼專心跟你說話?”
“桑筱,蠻有創意啊這個理髮師,簡直就是火柴桿兒上頂了一坨大蘑菇嘛,帶我去見識下?”
“桑筱,新版《草包阿姨》出來了,要不要給你買一本?”
“桑筱……”
“桑筱……”
……
操場看臺的最高處,他遙遙看向那棵石榴,若有所思地,“我們總以為它要麼早就枯死了,要麼移到不知去向的角落,卻沒想到居然就在眼前。”
我淡淡地:“是啊,年輕的時候糊塗。”
他大度地微笑了一下,打量著我。我今天穿了一件窄領中袖的白襯衫,SURABAYA繡花牛仔褲,長髮微垂,因為急急匆匆直接從辦公室趕來,還揹著大大的揹包。他繼續淺笑:“桑筱,你現在看上去,”他聳聳肩,帶有讚賞地,“就像一隻毛毛蟲,終於破繭成蝶。”算是這麼多年,他第一次當面這麼誇獎我吧。
他說得輕鬆愉悅,而我低頭,默然不語。
他頓了頓,似乎斟酌了很久:“桑筱,我這次回來不會待很久,”他看著我,緩緩地,“我要走了。”
我抬頭看他,他的面板遠沒有以前光潔白皙,他的眼角生出了淡淡的紋路,他的眼睛添了幾許疲憊,看來他前一陣子在西藏過得很辛苦。
他一直就是那種驢脾氣的人,乾脆,決絕,永不回頭。想當年,他可以忍住半個月除一頓飯外不買任何東西,就為偷偷攢錢買自己心儀的航模,他跟父母賭氣不辭而別玩失蹤跑去雲南,不聲不響就是一個月,他為了對病逝好友的一句承諾,放棄熱門的商科,改學自己其實從頭到尾毫無興趣的醫學。
所以他當初不置一詞就決然拋下我。長痛不如短痛。他向來極端理智。
我默然,半晌之後:“那……”我記得何臨甫那永遠的沉鬱。現在回想起來,另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觸。他是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還是後來才知道的呢?也許,永遠都會是一個謎吧。
他也默然,片刻之後:“十年前,爸爸就答應過我,從今以後,我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 我又是片刻遲疑。
他頓了頓,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你想問謝恬嘉是嗎?她很好,多謝你的關心。”他看著我,“桑筱,我知道你現在一切順利,我替你高興,畢竟,”他低聲然而清晰地,“我們身上有著1/4相同的血液。”
我喉頭一哽,半晌之後,我低低地:“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唇角刻出一道淡淡的痕,嘲笑,悲哀,抑或兼而有之:“何必再問呢?之於你早就沒有任何意義。”他漫不經心地看向遙遠浩淼的夜空,“我在西藏的時候,看到過一句偈語,‘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人不可能總是生活在回憶中,總要往前看的對不對?”他淡淡地,“良辰美景白頭偕老,只可惜,”他的喉頭似乎一哽,“桑筱,我們沒有那個命。”
我眼睛微微一溼,我也輕輕地:“對,我們沒那個命。”
向左走,向右走,無緣,卻偏偏相見。
淡淡的月光下,我倆靜靜對望,心照不宣。他是來向我道別的,也是一個永遠的了斷。此去經年,或許,永遠天各一方,從此不再相見。
何言青,連同那些青春歲月,在我記憶中,搖曳成模模糊糊的影子,漸行漸遠。
這就是我們彼此的未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俐落地跳下一級臺階,朝我伸出了手:“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