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任教,自然是抱著一種聽聽的態度前來觀望的。
“要辦同人刊物,最好實行輪流編輯,但對稿件要建立集體討論的制度。”
這是新來的北大圖書館主任李大釗的聲音。周樹人以前不認識李大釗,但知道他也在日本留過學。聽啟明說,守常從小父母雙亡,全靠祖父母養大,老人怕今後沒有人照顧他,就在十一歲那年為他娶了一位大九歲的妻子。守常這人忠厚,夫妻倒還很恩愛。他想起了自己那名存實亡的婚姻,對李大釗深感同情。覺得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好,誠實、謙和,不多說話,但有古代聖賢的浩然之氣。
“我呢,還是那個觀點,《新青年》的文風必須用白話文體!”
這是錢玄同慷慨激昂的聲音。他的桌前放著那隻形影不離的大皮包,說話時氣壯如牛,總是希望有人立即響應。
“我同意你的觀點,但也不要太絕對。”
陳獨秀今天是主持人,顯得很有風度。他笑著說完,遞了一支菸給坐在錢玄同旁邊的周樹人。周樹人手上的煙還未燃盡,正仰著頭聽大家發言。
在討論到輪流編輯的順序時,陳獨秀側轉身子對沈尹默說:
“沈二,你也講講呀!”
“我的眼睛不好,還是把我排到最後吧。”
沈尹默與錢玄同一樣,也是一口吳興口音,他說話時下意識地扶了一下深度眼鏡。
劉半農打斷了沈尹默的話,說:
“這不要緊,有困難,大家都會幫你的。”
周樹人已記不清第一次在哪裡見過劉半農,但知道他是江陰人,比自己小10歲。正因為年輕,劉半農滿頭黑髮,又不戴眼鏡,活潑的很有點可愛。
“要幫也有個條件,沈二要多寫新詩,我們急需的還是好稿子。順便通告一聲,三月號將有爆炸性新聞,炮彈全準備好了,但暫時保密!”
錢玄同得意地向劉半農使了個眼色,他還是和當年在日本的《民報》館一樣,喜歡插話,喜歡賣弄,喜歡誇誇其談。
他突然把關注的目光又投向了周樹人。
“豫才兄!就等你的大作了!”
周樹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玄同已來催過幾次,在這種場合,他只能應忖道:
“我做一篇小說試試!”
陳獨秀對周樹人印象很好,覺得這人很深沉,有見解,相信答應的事一定出手不凡。他讚許地說:
“這太好了,我們的白話文學有了新詩,還真缺新小說呢。”
臨別時,陳獨秀親自送周樹人出門,拉著他的手說:
“下次開編輯會議,希望多發表高見。既然來了,就不是局外人嘛。”
周樹人見他話裡有話,微笑著答應
回到家裡後,周樹人心情很好。陳獨秀這一班人給他的印象不壞,但因為還沒有投稿,開一次會還不能算是正式加盟。
晚飯後,他習慣地靠在藤椅上,一言不發地吸著煙,桌上攤開著去年10月至11月的日記。
“是該做一篇文章了,寫什麼”
對他來說,深刻是一種負擔。人們容易健忘,而他卻執著於過去。人們喜歡沉醉於好夢,而他偏偏直面醜惡的現實。從民國到現在,真是換不完的官,打不完的仗。在他眼裡,無非是五色旗與龍旗的變換而已,無非是從這個奴隸主變成了另一位奴隸主,都改不了吃人的本性。前不久,那位再造共和的段祺瑞又因發動南方戰爭失敗而引咎辭職,教育部長也換成了傅增湘,他也深惡痛絕地辭去了金事一職。中國在黑暗的泥坑中陷得太深了,而外來的各種思想已成群結隊地飛過了天空。
“是該給《新青年》寫稿了”
一個人目睹改革者肩負了各種壓力掙扎前進時竟默無表示,無論如何是可憎惡的。何不從旁吶喊幾聲,給他們壯壯膽
他覺得自己雖然離戰士很遠,但實實在在是不能當看客了
他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瘋子的形象。
那是一向在山西做幕友的姨表兄弟阮久蓀,兩年前突然長衫襤褸地逃到了北京。說是有人要迫害他,四處已布好了羅網,眾人都在跟蹤他,再也插翅難逃在送他去池田醫院的路上,當他突然看見站崗的巡警時,那面色和眼神是何等恐怖呵
他順手從書架摸出一部《資治通鑑》,像翻開了一部積滿塵灰的中國歷史。
他幾次提起筆,卻始終寫不出一個字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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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