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那位在幻想中依戀的女人韋蓮司,他覺得一種複雜的感情突然攝住了自己的心。忍不住撲進房間,又在信紙上向她傾訴起此時的心情。
我親愛的克利福德,我不能說,我是懷著愉快的心情,企盼著我們的
婚禮。我只是懷著強烈的好奇,走向一個重大實驗——生活的實驗!我相
信韋蓮司夫人不會喜歡上面這段話。然而,這卻是一段老實話。
幾天以後,他終於在歲末的婚禮中走進了新年。當他和這位萍水相逢的妻子江冬秀進入祠堂,向祖先的牌位行鞠躬禮時,他的眼眶突然滲出了無名的淚水。他彷彿又想起了那位比他大六歲的美國女人,事後,暗自在夜裡向她披露起心跡。
我親愛的克利福德,在家庭關係上,我是站在東方人的這一邊的,這
主要是因為我有一個非常非常好的母親,她對我的深思是無從報答的。我
長時間離開她,已經使我深感愧咎,我再不能硬著心腸來違揹她。我是12
月16日離開北京,23日到家,30日結了婚。我自創了婚禮的儀式,廢除了
所有舊習俗中不合理的陋規。我們沒有拜天地,這是廢除的陋習中最重要
的一項。可是還是去祠堂拜了祖先。為了這件事,我母親和我爭執了好幾
天。我認為我們結婚和祖先是不相干的,我也不相信有祖先的存在。我母
親同意了我所有的改革,卻受不了她的獨子數典忘祖。在我們結婚的前夕,
我對母親讓步婚後第三天的早上,我妻子和我到了祠堂向祖先牌位行
了三鞠躬禮。
這就是民國六年的胡適之。
第03章 煌煌上庠(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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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臘月真是有點膩怪,天奇冷,卻很少下雪。
而對於補樹書屋的主人來說,蟄伏似乎已成為過去,他好像開始忙碌起來就在新年的一天上午,兄弟倆早早地起了床,吃了一碗熱騰騰的水磨年糕菜泡飯,就合坐一輛包車去了北大。
錢玄同已成了這裡的常客,昨晚還特地趕來邀請,說仲甫想請二位去商量如何辦《新青年》,還有幾位朋友也想見見樹人先生呢。周樹人笑著答應了,心想所謂其他幾位,大概是指住在預科平房裡的卵字號名人
房間不大,卻早已坐滿了人。周氏兄弟一進門,錢玄同便熱情地起身招呼,向諸位介紹頭一次來開會的周樹人。周樹人今天穿了件厚棉袍,見屋裡的炭爐溫度很高,便解開衣釦,坐在靠牆角的沈尹默身旁。他們是老熟人了,早在1909年秋天,兩人已有些來往。那時周樹人在杭州的浙江兩級師範學堂教化學,沈尹默在杭州陸軍小學任教。周樹人常聽說沈尹默與江南名士馬一浮和劉三在一起吟詩喝酒的逸聞。因馬一浮也是紹興東關人,與周氏兄弟曾一起參加縣試時名列榜首,而他們兄弟倆那次卻考得很不理想,所以他對馬一浮這個名字一直印象很深。
劉半農忙著招呼周作人坐到他身邊。周作人愉快地應了一聲,一邊脫下大絨帽,緩緩解開馬伕式的大衣,一邊親熱地挨著這位性格活潑的新同事坐了下來。
劉半農瞥了一眼留著濃髯、性格溫和的周作人,欣喜地說:
“啟明兄氣度非凡,頗有點像電影上的俄國英雄呢!”
周作人自認識了這位好與人抬槓的新朋友,就從心裡喜歡上了他的性格。他也風趣地回答:
“我第一次見你頭老大,眼有芒角,真是大吃一驚,還以為是遇到了奇才。哈哈哈!”
陳獨秀主動地拿了幾期去年的《新青年》給周樹人,還親手給他泡了一杯茶。錢玄同低聲告訴他,今年的刊物將改成橫行印刷。周樹人點點頭,他知道這又是錢玄同的主張。
最後一期三卷六號還是去年8月1日印的。陳獨秀見周樹人在低頭看出版日期,忙向他解釋說:
“上海的群益書社嫌咱們發行量少,又耽誤嗨!”
“那新的一期何時出版?”周樹人對陳獨秀的《三答錢玄同〈文字元號與小說〉》一文很感興趣,關切地問。
“本月15號,以後每期都是這一天出版。”
陳獨秀見除了胡適因婚假未歸外,人已到齊,便宣佈開會。
“去年我們的《新青年》發行了一萬多冊,書社仍嫌過少。今年想將它改為同人刊物,相信依靠諸位的努力,一定會有大的發展。”
周樹人靜靜地點燃了煙,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