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5部分

,他名叫李覺。六號房從推走遺體到住進新人,其間不到十小時。

回到病房,夥伴們還在午睡:我們悄悄地爬到床上躺好,久久不出聲,直到聽見漂亮護士的腳步聲,蘭蘭才大哭起來。漂亮護士急忙趕來問她怎麼了,她斷斷續續地交待了我們的行為。原來,她在太平間時,在黑色布幔掀起的一剎那,竟然看見了我沒看見的情景:屋裡有兩隻木榻,上面睡了兩個人,從頭到腳蒙著白布,其中一個動了一下,千真萬確動了一下。她悽慘地哭著問:“死人怎麼會動呢?”

漂亮護士摟住她,同時瞪著我,“你們好大膽子哇,敢跑到那個地方去!我要告訴你父母、噢噢噢……別哭了,蘭蘭。我告訴你,是這麼回享。有時候哇,人死了,他的親人捨不得他定,會來陪一陪他,和他住在一間房子裡,怕他孤獨。你剛才看到的呀,不是死人活過來了,而是死者的親屬。她愛他呀,她來陪伴他……”

我們當時都聽呆了,愛:多麼奇怪的愛,又是多麼恐怖的愛呀。我至今不知漂亮護士講的是不是實話,也不知蘭蘭講的是不是實話。漂亮護士已把我們深深地迷住了。哦,愛!……她罕見地使用一種輕柔聲調,將我們的恐懼轉化為幸福。

這天夜裡,病房燈光熄滅以後,我頭一次以近乎詩人的目光注視到,窗外有一個月亮。我想;它是死去的人們的太陽。每當他們的“太陽”升起來時,我們就躺下來,而他們也就起床了,走出他們的房門,開始他們的生活。當我們的太陽昇起時,他們就躺下來,該到我們起床生活。所以這個世界是一半對一半平分著的,我們活人佔一半,他們死人佔另一半。假如我沿著月光定上去,一直走進月亮,再從月亮的另一邊下去,就可以進入他們的世界了,馬上可以看見好多好多親人。

窗簾微微擺動,因為月光正撩撥著它。我把一隻手伸到月光下,看見手快要融化了。我急忙抓了一把月光進來,像握著一塊冰,感覺到它在我手心慢慢地化開,無數幻想從手心那兒延伸到全身。我偷偷吻一下天空月亮,相信我已和另一個世界的人建立默契,得到了他們的允許才生活在這個世界中。

床邊有物訇訇亂動,我嚇了一跳:蘭蘭嗖地爬到我床上,她害怕,不敢一個人呆在自己床上。她囁嚅著:“我不會傳染你的……”緊緊縮排我懷裡,抖得跟葉片那樣。我天然地升起了做一個男子漢的勇氣,由於有人比我更弱小更可憐,所以我更強大更自豪。我給她講故事,她給我講她媽媽。我們肌體相依氣息交融,忘記了恐懼,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在呢喃私語中睡著了。

這以後,每當蘭蘭害怕時,她就爬到我床上來,漸漸成了習慣。我們不知道這違反院方規定,也不知道男女之秘。我們只是偷偷享受一個默契,一種為抵抗恐懼而生成的少年私情。但是,我們交叉感染著,病老不見好。醫生巡診時常常奇怪,自言自語:怎麼回事,療效一般嘛。

終於有一天凌晨,擦亮護士來給我們抽血化驗。她像往常那樣,雙手端著一個堆滿針管的白瓷盤,扯開每一個人的被子,從夢中拽出一條孩子胳膊,紮上橡皮膠帶,摸索臂彎處的靜脈血管,輕輕刺入,總是一針見血:漂亮護士醫療技術是很棒的。她掀開我的被子,看見我和蘭蘭睡在一起,呀地叫起來,手中的托盤都差點翻掉。“你們幹什麼呀你們!……”漂亮護士眼睛睜得老大,白口罩外面的臉頰火紅,連耳朵都羞紅了。“你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誰叫你們睡到一起的,咹?還摟著……快分開!”

我從來沒見過她如此惱怒,嚇得說不出話。突然,她彎下腰背過臉嘎嘎笑,笑聲尖利刺耳。不時轉過頭來,輕蔑地掃我一眼,又掉過頭笑。她總算笑完了,而我們還不知道她笑的原因。她放下托盤走了。不一會,她領著護士長進入我們病房。—看見護士長,我才意識到災難臨頭。在我印象中,病區只有發生了重大事件,比如病危、病故、傷亡、或者醫療事故,她才抵達現場。雖然醫師們或主任醫師也到場,但他們並不次次都來,次次都在場的只有她一個。漂亮護士沒跟護士長說話,看上去她們已經把該說的話說完了,兩人已形成了默契。護士長約五十歲了,很有奶奶風度,護士們都怕她,我們都很喜歡她。我們覺得她比護士們好說話,儘管她從沒答應過我們什麼。

護士長坐到我床邊,先讓漂亮護士將蘭蘭帶走,再摸著我頭髮,問一些奇怪問題:你們睡在一起有多久啦?是怎麼睡的呀?你們為什麼要睡在一起呀?你們還知道,還有誰和誰一起睡過?……

當天,蘭蘭就被換到另一問病房去了。在我床對面,來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