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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個和我差不多大、但傻乎乎的男孩。而且不久,我也被換了病區,搬到樓下去了。從此,我很難見到蘭蘭了。我們沒有再被追究,可是我聽說蘭蘭曾經到婦科檢查過身體,她事後很驚奇地告訴我,那裡都是要生孩子的人。還有,護士們看我時的眼神也不一樣了,總有談淡的、意味不明的微笑,甚至嘆息著:“唉,你這個老病號哇,怎麼還不快好。”我嗅出種種不祥,活得更謹慎更敏感了。現在,我為遭人嫌而羞愧,也為那件事羞愧,還要為身上的病老是不好而感到羞愧……這些羞愧摞在心裡,使我整日沉默無語。病毒趁機肆虐,我的病況更沉重了。一想起漂亮護士刺耳的笑聲,我就膽戰心驚。以至於,護士們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颳起一道尖嘯,我聽了也感到害怕,那聲音太相像了。直到認識六號病房的李覺,才被他拯救。

六號病房就在我的病房斜對面,透過門上那巨大的觀察窗,我現在經常能看見李覺身影了。我很敬畏他。首先,他敢住進一間剛死過人的房間;其次,他扔過一隻那麼大的花盆!說實在的,那天那盆海棠進裂時,我心裡曾爆裂出一絲痛快。直到後來好久,只要想起在那霧一般的陽光裡,有一隻白色花盆飄然下落,那精緻,那韻味,那崩潰前的戰慄……我仍然渾身來勁。但我沒有想到,他自己竟是一個十分膽小的人。我好幾次看見,他出房門前都先把頭伸出門外張望,看一看走廊裡有些什麼人,然後才走出來。其實,不管走廊裡有什麼人,他都會走出房門(我從沒看見他張望之後再縮回去),所以他的張望只是他出門前的習損。問題在於,他怎麼會養成這種不體面習慣的?一旦出門以後,他又昂首挺胸誰都不看了,儘量少跟人說話。他差不多是跟壁虎那樣貼著牆根走路。步履輕快無聲,怎麼看怎麼不自然。事情一辦完他立刻回房,好像魂還擱在屋裡。他從來不進入病員們的群體中去。

我從大人們那裡感覺到:李覺是個怪人,大人們討厭他。他們路過六號病房時總要好奇地往裡頭瞟一眼,返回時再瞟一眼,但從來不進去。有時,我覺得他們純粹是為了“瞟一眼”才走過去走過來的。他們還經常向醫生打聽李覺的來歷,什麼病啊?從哪兒來的呀?級別多少現任何職?……噢!我忽然明白了,原來,他們是對李覺住單人病房不滿,不是真討厭他的個性。

在我們這所醫院,床位歷來緊張。處長教授工程師一級的患者,得兩三人住一間房,只有市長廳長地委一級的領導,才能一人住一間房。那李覺看上去最多二十幾歲,門口又沒有亮起“病危持護”的紅燈,憑什麼也住單間?!大家都是公費醫療嘛,竟然明目張膽地厚此薄彼!十二號病房的寧處長几次想告到院長那裡去,又怕人疑心他自己想換單間,所以衝動了幾次終究沒動窩。而其他人呢,見寧處長都忍了,也就得到了安慰。因為他們比寧處長的資歷還差一截哩。我發現,大人們由於太寂寞了所以都愛嘟嘟囔囔,並不真的想去得罪人,尤其是在沒摸清他的底細之前,畢竟那只是一個暫時住住的單間,不是什麼生死攸關的東西,即使把李覺遷出去了,叫誰住呢?能輪到自己住麼?再說哩,他們的病員怕動肝火,一火,血象就不正常。所以他們即使在生氣的時候,也是將手按在腹部小心翼翼地生氣,滿臉軟綿綿的憤怒。他們竊竊議論;六號房裡的,是省裡某人的公子,上頭特別交待過的,沒辦法呀……於是,他們背地裡就叫李覺“衙內”。是一個大家都很敬重的副處長最先叫起來的。

我不知道這是個噁心人的稱呼,只覺得這倆字念在口裡滑溜溜的,挺逗。於是,有次大人們又在竊竊議論他時,我就大搖大擺走過去,衝著他的面叫了一聲:“李衙內!”我以為能博得大人們的欣賞。說穿了,我就是為了討他們喜歡才跳出去顯示自己的。

李覺正獨自站在陽臺另一端想心事,雙手跟老頭似的捧著一杯茶。聽到我聲音,猛一震,抬頭看陽臺那一頭的大人們,眼裡閃動跟殘廢狗三條腿同樣的光芒。我有點慌,也隨之望去,大人們竟一個也不見了。而剛才,他們還興致勃勃注視我呢。現在,我隱約猜知,“衙內”是一個惡毒的詞。我正要逃開,李覺忽然拽住我,另一隻手伸進口袋,慢慢池掏出一大塊巧克力,遞到我鼻子下面。

巧克力用金箔那樣的紙包著,上面印製一個童話場景,陽光在上面流淌,濃郁的甜香味兒一陣陣透出來。我們家生活一直窘困,我從來沒有吃過巧克力,但我認識那是一塊巧克力,而且正由於我從來不曾擁有過它、所以它一出現就撞疼我心。它比我在電影上、在櫥窗裡、在其他夥伴手上看過的都要高階得多,它是一塊非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