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封集體簽名信摸了出來。我一摸,覺得信寫得太長了,建議由他簡述幾句信的內容,由我記錄並加上自己的簽名,放在全信之前,算是對他的幫助。 這事不到五分鐘就做好了,我就扶著他,找附近的一個郵局寄走,然後送他上車。 材料組的人聽我說完,點了點頭,表示事情的經過與他們已經去找過的沈立民的敘述完全一致,但又補充說:“問題是馬天水真的收到了這封信,還作過批示。現在他出了問題,這事也就成了事兒了。” “但無論如何,這是車間工人的集體簽名信啊!”我說,“他們給市政府分管工業的領導人寫信,說說車間主任的事,怎麼就成了‘小報告’?他們前幾年怎麼知道馬天水後來會犯錯誤?” 材料組的人說:“事情清楚了就好。” 我想,事情總算過去了。這件事,最清楚不過地說明了“瞎子摸象”這個成語的含義,到時候還要與車部長辯論一番。 我猜,車部長知道真相後一定會哈哈大笑,然後問我:“你說,那位失明的殘疾人是摸著牆找到你家的?” 我點頭。 於是他調侃自己:“那就對了,他是瞎子摸牆,我是瞎子摸象!” 誰知,一切都不如我的預想。在這樣的政治運動中,一個人只要有一個小小的疑點被審查,立即就會引來大量的揭發信。這就是政治運動中的所謂“黑子爆炸”效應。 一個月後,我被通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說清楚。 由於從那封集體簽名信到這次“更重要的事情”,都以撲朔迷離的方式出現,我頓時在人們的竊竊私語間名播遠近。  '返回目錄'  
隱秘的河灣(8)
我見不到車部長了。出現在我眼前的是另一位老人:馮崗先生。 馮崗先生是一位資深的文化官員,上海老一代新聞界朋友都知道他。他代表領導部門找我談話。 我以前沒見過他,卻早就知道他,因為他是我的同系不同班的同學馮慧的爸爸。聽說在“文革”中也受過很多苦,後來也進入了寫作組系統。清查運動開始以後,寫作組系統中像馮崗先生這樣的老幹部都全部成了清查領導成員。他們手下有一批“骨幹”和“積極分子”,實權在那些人手裡。 馮崗先生自己是文人,又經常被審查,再加上秉性善良,因此見我的第一眼就充滿了同情。 握完手之後,他又把另一隻手合過來,捧著我的手好一會兒,這是他不出聲地表達同情和關愛的辦法。他在請我落座前又親自將那把本來已經擺得好好的椅子搬移了一下,扶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下,然後又給我泡了一杯茶。最後,坐定,他才長時間地盯著我,輕聲問一句:“弄清楚了沒有,怎麼被審查了?” “總不會還是那封信吧!”我說。 “你啊!”他說了聲,搖搖頭,不再說話。 看得出,他在猶豫,要不要今天就“啟發”我。 也看得出,他終於下了決心。 他把自己的椅子往前頓了頓,問:“你,有沒有——防擴散的言論?” 經過“文革”的人都知道,所謂“防擴散言論”是指議論毛澤東主席的言論。這種言論一旦有人揭發就嚴封密裹,連一般專案人員也不可偷看,哪個負責人看到了更是嚴禁複述,如果複述,他也犯了罪,因此叫“防擴散”。這種案件的麻煩就在於不可複述,很多人被關押審查了十年,人們也全然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什麼話。 我的腦中轟然一聲,自知陷入了一個黑洞。 我在這方面自然說過一些話,但哪幾句被揭發了呢?如果交代得多了,不是增加了黑洞的深度?在此我要深深地感謝馮崗先生,他以違反清查紀律的方式,“啟發”出了我“議論”毛澤東主席的兩句話。 馮崗先生還建議,把產生這兩句話的思想過程寫一下,有個“緩衝”。我照他的意思,寫了一份思想彙報。 從此,從車部長開始,上海宣傳文化系統一次次清查工作動員報告中,都有了一項“有人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提法。開始我還以為說別人,有一次報告正說到這裡,遇到了馮崗先生閃電般投來的目光,我一怔,心想這就是說我了。馮崗先生瞥了我一眼,是好心地觀察我是否經受得住。 成了全市典型,事情就很不妙,據報道,前不久有的省還在處決“反對毛主席”的人。我有點擔憂了,便向清查組提出,那份思想彙報記憶有誤,需要補充修改。修改時,我把“毛主席對‘文革’錯誤應負很大的責任”改成了“應負相當的責任”,以為“相當”有彈性,定案會輕一點。但正是這個改動,又使我成了清查運動中“態度不好”的典型。 “其實我是隨口說,哪裡記得是說了‘很大’還是‘相當’。那個揭發的人,就能保證?”我對馮崗先生抱怨。 “那你一開始就交代‘相當’,不就好了嗎?”馮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