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搬,他也跟著我開始嘗百草了。
有時候喝到好茶,他會像個孩子一樣抓抓腦袋,稍稍驚詫地說,竟有這麼好喝的茶葉?以前,爸爸都去幹什麼了?從來不曾知道?
生死場裡石花開(1)
我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是在蒙頂山。
那是老人的墓碑,我是隔著幾代人的後輩。後代給老人立碑,也是要留名的。 這位老人我並不認識。因為那是愛人的長輩,我被刻在了那裡。
我的少年時代是在四川度過的。我曾經以為我瞭解四川人,包容他們,如同包容自己的老鄉;認同他們,彷彿認同自己命運的根。
離開四川后,我聽到四川人的口音就覺得親切,在火車上,但凡耳朵裡飄過那熟悉的抑揚頓挫,眼睛裡就要悄悄泛起笑意。上了大學,我想加入四川同學會,卻因為一口蹩腳的四川話而被拒絕。我對四川人,似乎有種無原則的巴結,忠誠地跟在人家身後,偶爾被斥責也毫無怨言。夢想裡覺得,也許嫁個四川人,會是好的。
2001年,我去到了蒙頂山下的城市。這個城市和我的生活相關。我進入了另一個家族,帶著笑,帶著靦腆,帶著隔膜。
他們簇擁了來看我,揀擇了最好聽的話當面講給我。女人們都有強烈的表演慾,講故事的時候必大聲,必站在人前,手舞足蹈,七嘴八舌,我有時候聽得要笑出眼淚,有時候會忍不住惻隱心疼。而她們,只是說說,臉上的淚痕還未乾,就已經開演諧劇了。情緒中間沒有過渡,悲喜的轉換隻在剎那。在她們面前,我突然閃現出北方人的木訥來。我是看客,是沉默的旁觀者,無法融入,只有注目。
他們帶我去了茶園。令我驚訝的是,這裡的甘露、黃芽、青山綠水和劍南石花,在《茶經》裡全部是貢茶,在史書中,詩行間,它們全部有典可查。這裡屬於茶馬古道的一部分,是解放前西康省的省會,進藏入康的必經之地。甘露是宋代甘露禪師種的禪茶,黃芽是中國黃茶的代表之一,青山綠水是綠茶裡最美的觀賞茶,而劍南石花,不僅是唐代最好的貢茶,還是維繫川藏、漢藏政治和經濟的紐帶。而這些茶,在全國的茶葉市場上,默默無聞。
我登上了蒙頂山,看到漫山遍野的茶園,親見西蜀漏天下的雲蒸霞蔚,讓茶葉得以滋潤生長;我也曾徜徉在來自四川美院的藝術家設計的與眾不同的茶葉博覽館;尋訪到茶祖藥農吳理真在蒙頂山上開創世界人工種茶之先河的印跡;還聽聞見晚唐時期世界上第一個政教合一的茶葉加工廠——蒙山智矩寺的晨鐘暮鼓……
蒙山茶藝龍行十八式、風行十二品,甘露禪師與蒙山施食儀,佛教《虔誠獻香花》贊子中的記載,供佛茶當推蒙頂黃芽,這些都是蒙山人爛熟於心的家珍。在茶葉最興盛的時期,它們曾是皇家點名的貢品,也是詩人們筆下讚不絕口的物件,白居易就嘆說“琴裡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劉禹錫也吟唱:“飲囊酒翁紛紛是,誰嘗蒙山紫筍香”。但如今平常人喝茶,名茶必人人龍井碧螺,普通些便是茉莉花茶。去茶店放眼望去,滿目皆是閩南、廣東、臺灣的烏龍茶,這些年又流行雲南的普洱。
唯有蒙山的佳茗,悄悄地在故里芬芳著,寂寞著。
四川人能吃苦,但不見得會做生意。茶商裡的川音更是稀聲。
蒙山人卻不以為意,他們對曾經的輝煌,雖然談論,但卻淡泊。山腳下的人們,依山傍水,最好的茶,自己種,自己賤賣,自己喝。沿著青衣江畔,到處都是露天的茶桌,兩三塊錢一杯明前的甘露,山色清風,盡攬懷抱。
我的同學來這裡度假,看滿城的人在江邊喝茶,入夜,岸邊有超大型的集體舞,感嘆說,我們在大都市裡終日勞碌,卻不知道小城裡的人這般逍遙。
是了。沒有大的心,沒有野的心,就是可以在這裡休養生息,逍遙度日。
他們萬事都新鮮,什麼時候都興致勃勃。正月十五,小城放煙花,全城的百姓都出動,青衣江兩旁,滿滿站的都是人。每一次煙花綻放,全城的人都步調一致地歡呼:哦! 他們以自己為中心,彷彿不知有漢,更無論魏晉——舅舅說,除卻北京和上海,也就數我們這裡好了罷!舅媽說,小城搞建設,那狀貌簡直就是戰後伊拉克。三姑爹說,你知道嗎,草壩就是小城的烏克蘭。同是糧倉,小城自比前蘇聯。
生死場裡石花開(2)
他們不忌生死。給故去的人上墳,要放鞭炮,姐姐跟爺爺的“鄰居”還開玩笑,讓他們搞好關係,跟爺爺不要紅臉,給他們也燒紙錢,送足錢讓他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