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事情,凡是有人說跟呼吸有關的話,我就躲開,我怕陷入那個琢磨的怪圈,一呼,一吸,一口氣上不來,就死了。這真是件可怕的事情。父親肯定不知道,他的一句玩笑,給我的童年帶來過多少陰影喲。
現在想想,我們都是幸福的人啊。人丁雖然稀少,一家只有三口,卻因為彼此憐惜,讓蒼涼的歲月也溫暖。
在四川,我們家唯一的親人就是成都的閏舅舅。他是母親的表哥,16歲時就來了四川,後來娶了四川的女子,我的舅媽。我也因此有三個哥哥,大楊哥哥,小楊哥哥,和寬寬哥。
父親和閏舅舅好,每次出差,都要去他們家討茶喝。舅媽待父親很好,她手巧,做的菜香,一會兒工夫就三盤四盤地端上來。我聽三個哥哥說,父親也是他們小時候的偶像。在他們面前,我那個爹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院子裡的小孩,只要聽說父親來了,都要搬個馬紮去圍攏了聽故事。他去火車站等票,竟也有本事讓旅客們聚到自己身旁。據說他吹牛的樣子很能團結一批群眾。
我曾經問過父親,您那時候怎麼那麼能說啊?都說些什麼啊?父親卻不理我。
記得父親每次從成都回來,都有舅舅和舅媽給他帶的茶。茶葉的包裝雖然簡陋,卻是巴山蜀水浸潤出來的親情。這個地方,儘管離籍貫上的家鄉那麼遙遠,卻實實在在地給予了一個孤苦的人以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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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開了一輩子車的閏舅舅,去世後葬在青城山。
前些日子,婷婷來北京辦簽證。她是大楊哥哥的孩子,我的侄女,今年24歲了。她考取了荷蘭國立農學院的研究生,月底就要去唸書了。她來看了我爸媽。父母在家族裡的輩分大,所以婷婷要喊他們姑爺爺,姑奶奶。她帶來了數碼相機,那上面有舅媽臥床的照片。父親一看,眼圈就紅了。他起身離開,我知道父親是去擦淚了。
我們離開四川以後,每逢哥哥們打電話,都說找姑父,母親這個姑姑落不著幾句話。1998年,離開四川12年後,我第一次回到成都,舅媽那時還沒有偏癱,但是腦血栓已經發作過幾次,她完全不認識我了。那個數碼相機裡,有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來的舅媽,也有另一個侄女怡怡的孩子,她叫妹妹,一歲半,睜著黑亮的眼睛,對周遭的一切充滿企盼。
孩子生出來,老人就得老了,一代一代,生老病死。我跟父親什麼都不能說,摟著他,算是安慰。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和父母一起長大。他們青壯年時的事情,我都歷歷在目。那時,或許我只是個鋸嘴的葫蘆吧,有許許多多的話都說不出來。但說不出來不等於我不知道,不瞭解。所以,父親無法掩飾的傷感,我深深懂得。是的,父親,我們年輕的時光都在樹葉縫隙間的閃閃亮片中緩緩凋落了。那些年輕而不知疲倦的好日子,那些初為人父、生活長卷剛剛展開的好日子,那些座上賓客高聲談笑的好日子,都已成了昨日。
山長水遠,生命不可替代,唯願舅媽在病中少些痛苦吧。 我也還記得父親的同事們都喝茶。在加入奉獻的大軍之前,喝茶成了每個人耳熟能詳的一把保護傘。我見過父親的許多同事,他們把燒杯當做茶杯。有一段時間,還流行過紅茶菌,很好喝,酸酸甜甜的,據說對身體也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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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茶(4)
而茶葉,到底能不能減輕射線的危害?到如今,也沒有誰出來考證一下。
翻開照相簿,我能看到,父親40多歲的時候已經衰老了,那樣貌比後來離開四川時還要憔悴,14年的少年時光在基地度過。我更知道,在父親那輩人中,英年早逝的還是不少。我同學的父親有去世在手術檯上的,也有把孩子們都接到身邊、安置成幹部後撒手西去的。他們離去的時候,也就剛剛50歲。有一位叔叔,名字裡還有“太平”,卻在遭遇了一次事故後,喪失了勞動能力。他出事的時候才40多歲,後來手都抬不起來。
茶葉,並不能解除和減輕他們承受的一切。
我親眼目睹,在那個大山溝裡,很多人付出了青春,甚至生命,他們就是那沉默的大多數。2004年我曾經悄悄回去看。我看見父親的同事,兩鬢蒼蒼地在那荒地上行走,我當眾落淚。我的多愁善感令同行的長者窘迫。我只能對長者說抱歉,眼淚是因為太多的沉澱,和不為人知的來路。儘管我當年只是年幼的見證者,但我有記憶,一直心存紀念,永誌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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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現在不只喝綠茶了。
因為我的嗜好,各種茶葉都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