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哥道:“好啊,到時我來叫你。我家小姐頂好說話,什麼事跟她一說,沒有不行的。”
喚茶笑道:“一說去別院,你就骨頭輕。冒先生等在那裡的,你不用急。要說我家小姐,心腸沒第二個人有這麼好,別人沒說的,她都想到了,鸚哥跟冒先生,要不是小姐跟翠姨說了,還不知這兩人會耽擱到什麼時候去。”
小梅道:“三太太人長得真好看。”又低聲問:“三太太呢?聽說昨天喝多了酒,還沒醒嗎?”
喚茶道:“可不是。我家小姐很少喝酒的,昨夜老爺高興,讓她多喝了幾杯。是二十年的陳紹,不醉才怪。姑爺也醉了,回來的路上,走也走不穩,就像是在唱《呂洞賓醉過洞庭湖》。”
小梅咯咯笑道:“喚茶姐姐,和你們說話真好玩,你們會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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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茶道:“鸚哥會唱,你讓她唱。”
小梅便央求道:“鸚哥姐姐,唱一段吧。”
鸚哥道:“好,咱們小聲些唱,別吵醒小姐。”停一停,唱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暄,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吳菊人聽了讚道:“這個丫頭唱得不錯。她唱的是你吧?”看一眼紫菀。紫菀穿的正是一身茜紅的衣裙,上頭繡著玉簪花,真個是沉魚落雁、羞花閉月一般。
紫菀白他一眼道:“不是。”又道:“你的丫頭真沒規矩。”
吳菊人道:“是。沒有主母去管她們,是有些無法無天。她們也就怕我大嫂,還有就是七叔公。七叔公這幾年也老了,管家就管不過來,哪有精神理她們,她們更是沒個懼怕。你來了,正好管管她們。”
紫菀嗔道:“胡說,姑娘家在一起說說笑笑多好,管她們做什麼?”
吳菊人聽了詫異地看她一眼,道:“這樣的話,我還是頭一次聽到。”看著紫菀,眼裡都是驚奇和愛慕。這樣的女子,是天上才有的吧?
紫菀本來聽丫頭們說話唱戲聽得有趣,一時把自己的煩惱忘了,忽然看他一臉的柔情,心中一蕩,隨即滿腔的愁悶重又泛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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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下) 梅雨
入夏之後,江南的梅雨季節來臨,雨點一時大一時小,大則如撒豆屋頂,小則如織紗窗前,總沒個晴的時候。老屋的青磚粉牆上黴斑點點,人也被這雨下得意氣消沉。
紫菀長日無事,不是拿著玉璧發呆,就是在窗下臨貼。她雖然上的是西式學堂,但受夏陽的影響,從小習字,已經很有些功底了。在這個時代,這個小鎮,女人們除了安排日常生活,就是做一家人的針線,既不能上街看戲看電影,又不能逛商店坐咖啡廳,活活要悶死紫菀了。
一日閒極無聊,想起箱子裡有文房用具,紫菀便命人在外間的起坐間裡放了一張大書案,筆墨紙硯都擺出來,書案上鋪了羊毛氈子,取了一疊皮宣,隨手撿了一本明拓原本的唐鍾可大的《靈飛經》來寫。喬伯崦陪嫁的東西都是上好的,細管的鼠須湖筆寫小楷再好不過,紫菀寫著經文,把思緒從自己身上抽離出來,細細揣摩點畫勾捺,以消白晝。只有沉浸專注在一件事中,才不會胡思亂想。
吳菊人曾問過她要不要開始管家,把鑰匙都放在她面前。紫菀一言不發看著他,嚇得他忙收了,隨她自尋解悶的法子。
“赤帝玉真,厥諱丹容,丹錦緋羅,法服洋洋,出清入玄,晏景常陽,回降我盧,授我丹章,通靈致真,變化萬方,玉女翼真,五帝齊雙,駕乘朱鳳,遊戲太空,永保五靈,日月齊光。” 後世人評《靈飛經》,說它“如新鶯歌白囀之聲”,又說“最為精勁,為世所重”,向被視作小楷第一範本。紫菀習貼《靈飛經》已有多年,最喜寫這一段,邊寫邊誦。這一段四字一句,又合輒押韻,有漢賦之華彩,卻無其堆砌,讀來喜氣洋洋,心境平和。
吳菊人這個時候正忙,這是收春繭的時節,要備下大筆資金付給繭農,還要把收上來的繭子分出等級,送進烘房烘乾,否則蛹出繭破,血本無歸。烘乾後馬上要運到繅絲房繅絲,又是梅雨季節,更要小心。雖然用的夥計都是跟隨多年的熟手,但他做事仔細,事必躬親,不容出一點差錯。每天在昌吉行的帳房堆疊烘房繅房裡忙完了生意,回到家裡,看到在窗下臨貼的紫菀抬起頭來微笑相迎的那一刻,是他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換衣服洗臉,坐下喝口茶,有時接過紫菀手中的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