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走來走去,面孔發光。女人們去掉了臃腫的外套,身子靈活,舉止輕盈,走過後,留下一股子摻著牛奶和羊羶味的體香。還有的女人抹了“月亮”——那是我們這裡的女人們最常用的一種香水的牌子,雖然這種香水聞起來更像是驅蚊水。但是到了這會兒,它那種強烈刺激的氣息也只讓人喜悅地感受著這女人的青春和激情每個房間的門都在不停地開,不停地關。開門的一瞬間,房間裡華麗的宴席、強烈的燈光、歌聲、歡笑、白色的熱氣所有這些,會猛地、耀眼地從門洞突然湧出來,又在那裡突然消失。
男人們都圍坐在一間間溫暖華麗的房間裡,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任何一個話題都能到達最熱烈的氣氛。然後就是唱歌,一個人接一個人地輪流唱,再合唱,有人彈起了雙絃琴,他滿面紅光,神情傲慢。撥弄了一陣子弦,和著弦律唱出了第一句——無比驕傲的一句——口型誇張,上嘴唇與歌聲的鏗鏘一同用力,他的眼神都燒起來了!他突然扭頭向你這邊看過來,一下子捕捉到了你,令你渾身透亮,無處躲藏
而所有房間中最華美也最安靜的一間裡,新娘戴著長長的面紗,深深地坐在小山似的一堆賀禮中間。房間四壁長長短短掛滿了賓客們贈送的布料,房間中央的地面上摞起了高高的一疊花氈、地毯,更多的花氈則一卷一卷立在牆角。一桌美食安靜絢麗地擺在矮几上,沒有動過的痕跡。新娘端正地坐在掛著重重幔簾的雕花木床上,一動不動。床上鋪紅蓋綠,描金繡銀。
一群小孩子擠在門口探頭往裡面看,但不被允許進去。我也站在那群孩子後面,遠遠往裡面看。身後突然喧譁混亂起來,光線也更明亮強烈了。回過頭來,女人們端著一盤盤炒菜,穿梭走動在一個個房間裡、一桌桌宴席間。上熱菜了。
在每一場鄉間拖依上,招待賓客最主要的食物就是大盤子盛放的手抓羊肉(哎,太好吃了),但上抓肉是十一點半以後的事,在此之前,是沒完沒了的幹乳酪、包爾沙克(油炸的麵食)、葡萄乾兒、杏乾兒、撒子、瓜子、糖果、塔爾靡(半生的拌了羊油和紅糖的小米)、饢塊堆滿了細長的條桌。一桌大約二十來個人,面對面坐著,一吃就是三四個小時。到了半夜,正餐才開始,首先是冷盤,比如羊肚呀、粉絲呀什麼的,還有我最愛的老虎菜——就是把西紅柿、辣椒和洋蔥切碎了,再拌進醋和鹽,就成了。簡單又好吃。
接著上熱菜,熱氣騰騰的炒菜。每桌各有兩色共四盤子,被一桌子美食花團錦簇地圍繞著,十來雙筷子一起下,三四個回合就只剩一桌空盤子。只好接著再吃那些乳酪、包爾沙克、葡萄乾兒、杏乾兒、撒子、瓜子、糧果、塔爾靡、饢塊兒一吃又是一個兩個小時。好了,等十一點半的時候(也就是當你吃得撐得實在是沒辦法的時候),終於在歡呼聲中,抓肉一盤一盤端上來了。
今夜晚宴的第一個高潮圓滿抵至。火爐裡的熱氣,話語中的熱氣,每一個人眼睛裡的熱氣,當然,最主要的是抓肉蒸騰的熱氣——所有這些,一波一波燻得滿室粘稠,使這方有限的空間裡空氣都泛白了,對面坐著的那個興高采烈的人的面孔都模糊了。祈禱完畢,兩個男人從皮帶上解下刀子,飛快地從骨頭上拆肉,一小片一小片地削下來,鋪在抓肉盤子四周。抓肉盤子直徑兩尺長,盤底鋪著厚厚的一層金黃色的手抓飯,有時肉骨頭上會淋著拌了洋蔥的肉湯和又筋又滑的面片子。肉是當年出欄的羊羔肉,又嫩又香。雖然除了鹽以外,再沒有放別的調味品,但那樣的美味,實在不是調一調就能夠調出來的。房間裡又悶又潮,香氣騰騰。每一個人的眼睛和十指尖都閃閃發光。
突然,電子琴尖銳明亮的試音從屋外院子一長串地傳了進來!宴席上的年輕人全站了起來,舞會開始了!我們紛紛去洗手,披上外套出門。院子裡,擺放在空地四周的條凳很快全坐滿了。沒搶到位置的人全爬到院牆邊的柴禾堆上,還有的坐到門口的臺階上。更多的人站著,圍出一片圓形的空地。第一支舞曲開始了,音樂彈奏了好一會兒,新娘子這才緩緩出場。她穿著一身雪白的塔裙,重重疊疊的裙裾膨鬆地垂著。外面套著棗紅色的半袖小坎肩,手上捏著小手絹。長長的白色婚紗上插著幾簇鷹翎毛,婚紗從繡著珠花的尖頂小帽上拖下來,幾乎快要垂著地面。
大家一起歡呼,男人們爭先恐後地迎上去。但是新娘低著頭,誰也不看,迴轉身子,踩出了舞步。她對面的一個男人立刻跟上步子,成為邀請新娘跳第一支舞曲的幸運者。很快,剩下的人也陸續從人群中拉出舞伴。那是黑走馬。那旋律和節奏讓人興奮。跳舞是本能——掌控自己的身體,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