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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自己想要的美,熟悉自己,瞭解自己,發現自己——跳舞是發現自己的行為呀。跳舞是身體發現了音樂新娘婆家的婦人們穿梭在舞蹈的人群中,給舞會的前幾支舞曲上最先受到邀請的姑娘媳婦們贈送手絹。這樣,得到手絹最多的姑娘們是最驕傲的。一個秋天下來會攢下多少啊!雖然這種手絹只是很普通的那種小小的方塊印花布而已,幾毛錢一方。

在最早的時候,手絹都是女人們自己做的,用彩色的細線在一方方明亮華麗的綢緞四周細緻地勾織出花邊。有的還會在手絹一角繡上年月日等內容。曾經有個女孩子就用了一塊這樣的舊手絹包了幾塊幹乳酪給我。乳酪吃完了,手絹留下了,隨便撂在窗臺上,髒兮兮地揉作一團,幾乎誰也看不出來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只有我記得它上面那些久遠時間裡的美好痕跡。那些曾經執著這手絹的柔軟一角的女人,害羞而無限喜悅地和另一人對舞那時她還年輕,並且心懷美夢。

我愛舞蹈,常常久久地注視著起舞的一個美麗女子。她四肢窈窕,面龐驚喜,她一定是不平凡的!她是最幸運的一個,她美夢成真了。音樂進入了她的身體,從天空無限高遠的地方到地底深處的萬物都在看著她,以她為中心四下展開世界。當她墊起足尖,微微仰起下巴,整個世界,又以她為中心徐徐收攏

我說著舞蹈,和這世間舞蹈著的一切。那些美的形體,若非沒有美的想法,怎麼會如此美得令人心生悲傷?那些睡著了的身體,那些木然行走著的身體,或是激動地說著話的身體,輕易地從高處跌落的身體——都在世界之外,創造著世界之外的事物。越積累越多,離世界越來越遠。於是我們看到那些身體一日日衰老下去,到了最後也與世界無關。只有舞蹈著的身子,才是世界的諧調圓滿的一部分吧?只有美,才能與萬物通靈,絲絲縷縷吸吮吐納。只有美才是最真實不過的自然。

我還是在想,我愛舞蹈,我愛的也許只是我身體裡沒有的東西——我總是想要有,我總是想要知道得更多一些,再多一些。我站在場外,看著他們如此歡樂而難過不已。但我也是歡樂的吧?只要在我跳舞的時候,同樣也會什麼都能得到。

我和比加瑪麗約好,晚上一起去跳舞。因為我們沒有像別人那樣給主人家送賀禮,甚至連扯塊布,包塊方糖餅什麼的都沒準備。當然也就不好意思去吃人家的抓肉。每次總是等到晚宴散盡了,才擠進院子裡的人群中,找個地方坐下來,等著舞曲奏響。

比加瑪麗是結過婚的婦人,仍像小姑娘一樣活潑得要死,也不知道一天到晚怎麼就那麼能鬧笑話。走到這裡,“哈哈哈!”走到那裡,“哈哈哈!”只要是她經過的一路,準熱鬧非凡,不斷有人在她後面嚷嚷:“這個比加瑪麗呀!腦子出問題了”偏她嗓門又尖又亮,她要是突然在某個地方“啊——”地驚叫起來,半個村子的人都全知道了:“今天晚上嘛,又有拖依了”

比加瑪麗結過婚的,而我是個漢族。我倆都不太好在舞會上搭理小夥子。於是我們是較為固定的舞伴。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由她領著我跳,我就跟著他瞎轉。她高高地仰起下巴,驕傲地,有力地擰動著長而柔曼的雙臂——這哪裡是個婦人,分明也是個青春遙遙無期的小姑娘呀。我有時候跳著跳著停下來,站在一邊看她跳,看她眼睛發光、面孔發光、辮梢發光、舞姿發光,整個人光芒四射。

突然又想起比加瑪麗還是個做過母親的人呢。但是她的小寶寶太倒黴了,攤到一個這麼笨的媽媽——孩子都兩歲多了,被媽媽一不留神燙死了,當時她失手摔了一隻開水瓶後來又有了一個寶寶,卻又在不滿週歲時在被窩裡給捂死了。

我到她家去玩,她就把她夭折的孩子的像框從牆上摘下來給我看,還很得意地說:“怎麼樣,漂亮得很吧?她長得白白的”一點兒也沒有悲傷的意思。我想她也沒必要太悲傷。她本人也是個孩子呢,她也才剛剛開始。而對她來說,似乎無論什麼時候開始都不算太晚,無論開始了多少次都同第一次開始一樣——嗯,後來會有的事情全都應該是快樂的事情。比如說,後來她還會再有許多漂亮平安的小寶寶的。

——可是,現在都凌晨一點了,舞曲從拖依上遠遠地傳過來,都已經跳過三支曲子了,我還在家裡坐著等那個笨女人!真是急死人這時,第四支曲子開始了,正是我最喜歡的舞步!哪還能等下去啊!便起身往她家摸黑而去。到了地方,趴在她家窗臺上一看,這個傢伙居然端端正正坐在炕上織毛衣!真是氣壞了,我大力擂打玻璃。聽到動靜,比加瑪麗忙扭過頭來朝我搖手。

我繞到院門走進去,比加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