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丟在綠萼懷中,低低道:“回來便好。”抬眼只見綠萼頸下的碎髮中還沾著兩根又細又短的稻草渣,不由心疼道,“這幾天你們在掖庭獄中,著實辛苦了,下去洗漱歇息吧,我這裡暫且不必你們服侍。”
綠萼道:“姑娘還病著,怎麼能離了人?奴婢要留下來照料姑娘。”
芳馨面色憔悴,目光卻愈加敏銳:“綠萼且歇一宿,明天值夜。”綠萼還要再說,卻見小錢拉了拉她的衣袖,兩人站起身來,躬身退出寢室。
天色暗了下來。芳馨擰了一個熱巾,輕輕擦拭我臉上和手上的淚痕。我躺在昏暗的床帳裡,想要努力看清她的臉。她的面孔卻恰到好處地隱在背光之處,鬢邊的一枚銀釵彷彿凝住了屋子裡僅有的一片天光。
我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芳馨柔聲道:“才交酉初一刻。”
我嘆了一聲:“酉初一刻而已,天色便這樣黑了。”
芳馨道:“如今是冬令,天黑得快。姑娘要傳晚膳麼?”
我搖頭道:“扶我坐起來吧。”
芳馨微笑道:“太醫說要多躺著。”
我淡淡一笑:“坐起來,才好聽姑姑說話。”
熱巾在我手背上一滯,像熨帖在心頭的一抹暖陽。芳馨將桃花枕豎了起來,扶我坐好。她靠近我的那一刻,我聞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幼時在獄中,母親懷裡的悲傷、驚慟、幽怨和衰敗,便是此刻她身上的氣息。我凝視著芳馨道:“姑姑彷彿哪裡變了。”
芳馨拉過我的手,如平常一樣輕輕按摩手厥陰心包經,聞言一笑:“奴婢哪裡變了?”
我笑道:“變得越來越像個姑姑了。”
芳馨嗤的一笑:“姑娘是怪奴婢責罰小蓮兒她們麼?”
我欣慰道:“姑姑賞罰分明,自然是好的。姑姑在監牢中委屈數日,看來頗有所得。”
芳馨的笑意滿含冰冷的透徹:“坐過牢,才知道人生中的幸事並非必然,也才更明白姑娘所言‘君子當自強不息’是什麼意思。”
我反手握住她修長的手指,自帳中探出頭來:“事不躬親,總是不信的。”
我從沒有對芳馨說過我幼年時曾隨母親在刑部一間低矮潮溼的監牢裡生活過。玉樞在獄中病得厲害,她已全然不記得這段日子。我卻記得甚是清楚。芳馨彷彿在我的笑容中探知到什麼,目光幽沉如漸暗的窗紗:“姑娘年紀輕輕,卻早有領會。不然也不能如此安靜沉穩,遠勝同齡的女孩子。”
我心頭一酸,嘆道:“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芳馨頷首道:“越早領會,越是幸事。”說著目光轉柔,感慨道,“這一次在掖庭屬並未受罪,一半是掖庭令施大人英明仁慈,還有一半要多謝姑娘才是。”
我詫異道:“謝我?”
芳馨半倚在床榻邊,整一整榻下的衣裙,拈去裙角上的一點灰漬:“姑娘忘記了,從前掖庭右丞喬大人,可是一個酷吏。姑娘查俆女史之案時,文瀾閣的韓管事沒少吃苦,一雙巧手都廢了。若不是姑娘逼走了他,即便施大人英明,李大人肯照拂,奴婢和綠萼、小錢想要毫髮無傷地出來,也是無望。況且……”頓了一頓,又道,“姑娘是女中君子,所以他們無論問奴婢什麼,奴婢都能答得問心無愧。”
芳馨年紀最長,又是我的心腹,常日裡與我交談最多,想來掖庭屬問她也問得最深入。她既能承受住掖庭屬的拷問,安然回到漱玉齋,自是威望大漲,再也不比從前了。
屋裡迅速暗了下來,我和芳馨靜靜相對,連彼此的神情都看不清楚了。然而我並沒有命她掌燈,她似乎也並無此意。咫尺相對,卻又彼此不見,彷彿是深潭靜水中兩尾相忘於江湖的魚。兩尾魚俱是孤獨的。
坐了一會兒,果覺疲累,索性歪在枕上。我摸索著枕上潮溼的桃花,苦笑道:“你們能這樣快便從掖庭屬出來,恐怕是託了紫菡的福,若不是她……”說著冷哼一聲,“妃嬪在掖庭屬小產,他們還不知要慌亂成什麼樣子,哪裡還有工夫來審你們?”
芳馨哽咽道:“姑娘所言甚是。是靜姝娘娘代奴婢們受了所有的苦。從前靜姝娘娘叫小西,姑娘為她改名為紫菡,是盼望她的命運與紅葉與紅芯不同,誰知道……”說罷重重嘆了一聲,低頭拭淚。
我合目嘆道:“時也?命也?在我身邊服侍的人,各個落得如此下場。都是我害了她們。”
芳馨忙道:“姑娘有什麼錯?這都是老天爺的意思。”
我一哂:“老天爺的意思?”皇太子的暴斃是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