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受書動孝思
卻說譚道臺燒了妖黨送銀簿子,正欲檢點連日公出未及人目的申詳,梅克仁拿了許多手本,說是本城小老爺們請安。道臺只得吩咐些“連日星夜,案牘堆積,委的不暇接見,請各老爺回署辦公”的話頭。隨便看了十來本提塘邸報,再欲拆閱文移申詳,爭乃身體睏乏,上眼皮的睫毛,有個俯就下交的意思。
靠背一倚,夢見回到家鄉,只見一人器宇軒昂走來,卻是孝移族叔。自己方躬身下拜,猛爾更炮震天一響,這堂鼓細聲鼕鼕的發起擂來,不覺出夢而醒。嘆道:“祖宗一脈,夢寐難忘。”乃吩咐拂床展褥,早睡早起,五鼓各要伺候的話。
原來真正必有事焉之人,困了即睡,不是故意往尋黑甜;早晨醒時便起,不是一定要日出三竿,學那高僧出定的功課。
譚道臺五鼓起來,洗了臉,漱了口,吃了茶,正要檢閱公牘,商量案件,無奈這些人蓮幕的,此時正是居西席位、住東君房,臥北窗床、做南柯夢的時候。只得將兩束生童觀風捲子,搦管儒墨,看將起來。這十行俱下的眼睛,看那一覽無餘的詩文。
諸生卷子,節取了三本;童生卷子,看那筆氣好、字畫端正的,也取了三本。諸生是張正心、吳彥翹、蘇省躬,童生是葛振聲、譚紹聞、譚簣初。想道:“衡文原是秉公,但一時取本族兩個人,未免有一點子瓜李影兒。究之觀風高取,毫無益於功名,卻添出一層唇舌,只得把紹聞刪卻罷。”
主意已定,即叫本夜值宿的禮房來。禮房聽得內傳,進簽押房伺候。道臺吩,咐道:“觀風一事,因查拿公出,將近半月尚未發榜。今日閱定生員三人,童生二人,卷面已寫定名次,即將卷子交付與你,速速寫了榜文裝頭,按排次寫榜。不必送稿來閱,即寫真,將獎賞日子空住,送來用印過朱,限今晨張掛。”
禮房領命而出,一一如命辦理。送進來道臺過了朱,填上獎賞日期,管印家人用印,蓋年月,鈐接縫。鼓樂送出,貼在照壁。禮房又辦十樹銀花,五匹紅綢,十封湖筆,五匣徽墨送進,以憑獎賞日給發。
到了獎賞日期,四位學師,依舊奉命進了道署,五位生童直到大堂等候。這生員除了張正心三十五歲月吳彥翹、蘇省躬俱已面皺須蒼,各在五旬上下。童生葛振聲是二十年前還沾童子氣象,如今已屆強仕,兼且貌寢身長,見了譚簣初竟不免自慚形穢。那簣初面容韶秀,眉目清揚,舉止尚帶幾分羞澀。把些衙役書辦,也不免有齊看衛玠的意思。
少時,道臺坐了二堂,一個學師引進。挨著名次,逐位給了花紅筆墨。發出原卷,誇了些詩文佳美,說了些做人讀書各宜努力的話頭。旋命請到桐蔭閣款待。
到閣上,東西兩間圍裙搭椅,牙箸臺盞俱備。一邊一席,四位學師一桌,傍上偏些;五位生童一桌,傍下偏些。讓的坐下,果然山珍海錯,薰臘烹調,無品不佳。不知者以為赴的是大人的席,知者以為都是孔夫子留下的體面。
到了醉酒飽德之後,各學師引了五位生童上二堂稟謝。內邊一個家人,急忙出來道:“我們老爺說了,事忙沒得親敬,簡褻得很。請各自尊便。”五位各攜所得賞齎,魚貫而出。
又只見一個小家人向譚簣初說道:“老爺請相公到內書房說話哩。”四位學師道:“你且少候,看大人有何見教。”說完,隨著生童出大門上馬而去。
單說內宅小家人引的譚簣初進的宅門,站在院裡,道臺在三堂前簷下立著,說。”到這裡來。”簣初上的階級,道臺引住手,進了三堂。引到神主前,撩開主拓門兒上掛的綢簾,回頭道:“隨我磕頭。”使婢鋪了兩個墊子,道臺在前,簣初在後,作揖跪下。稟道:“這是鴻臚派的後代,住在河南省城,當年到丹徒上墳,名忠弼的孫孫,論行輩是紹衣的侄子,今日到先人神位前磕頭。”說完,同磕,下頭去。作揖禮畢,道臺仍拉住手道:“我還沒得與那邊老太太叩頭,不敢叫侄兒與你伯母見禮。隨我到東書房中說話。還有至要緊的,今日要交與侄兒。”
道臺前走,簣初跟著。那行禮之時,內宅太太、姑娘,有在簾子紗月兒裡看的,也有掀開簾子邊兒看的,說是新認的本族晚輩。打院裡一過,這養娘爨婦門邊站的,牆陰立的,無不注目”。過去遠了,齊攢在一處咕啼道:“哎喲!出奇的很,怎的這位少爺,與咱南邊東院二相公一模一樣兒,就是一對雙生兒,也沒有這樣兒廝像。”
不言這婦婢私議。單說道臺到東書房坐下,簣初也作揖坐下。簣初一看,只見架上書冊連棟,舊的比新的還多,心裡著實欣羨,那眼珠兒傳出神情來。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