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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半掛在肚皮上,他在操場裡出現的時候,皮帶上又多半掛著一支鬧鐘,每走一步,那支鬧鐘就重重的拍打他的大腿,鬧鐘的打的打指揮他,他就打打的時指揮我們。〃

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號兵有著一個願望,想在這一千多個流離失所的〃小鬼〃裡找一個徒弟來傳他師父江南號聖一門的香火,學生們讓他失望了,他也只好嘆口氣說:〃唉,年頭不同了,現在的年輕人不學這一行了。〃

但是,等到前來挑戰的年輕號兵心服口服向他跪倒求他收留的時候,他卻又堅決推辭了,學生不明白為什麼,倒是炊事班長了解他:〃號長那裡是想徒弟?他是想兒子;再說也不是想兒子,他是想老婆!〃

這樣一個寂寞的人幾乎可以如願收到一個徒弟的時候又狠不下心來。原來可以在災民中買到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但是在該談的都談過了,只等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時候卻又被骨肉分離的慘況改變了心意。

因此,號長是一個只能頂著老天安排好的路往前認命地走著的中國人,因此,在中秋的夜裡,他用號音來安慰遊子的時候,心情其實也是和遊子一樣的——〃心裡哀也不是,樂也不是,只是在冷清裡想一種溫柔,在現實裡想一陣茫然。〃

坐在月色裡,坐在清光注滿大氣,流瀉漫山遍野的月色裡,遊子渴望著遙不可及的親情。〃月亮偏西了,月光引起的惆悵,引起的想象,形成一到重擔,壓得我們永遠坐在那裡,不能起身。我們甚至連改變姿勢的氣力也沒有。月神把我們點成了化石,一種會流淚的化石。〃

本來說好是這天晚上取消晚點名,不吹熄燈號的。

但是,〃就在這近乎麻木和自棄的時候,號聲響了,老號長似乎沒有睡。今夜,他似乎掛念我們。他似乎把教官宣佈暫時廢止的熄燈號斷然恢復了。他要提醒我們夜深了。他要催我們上床,勸我們珍重。今夜的熄燈號比平時低沉一些,比平時緩慢柔和。號音象暖流一樣沖刷我,由我的頭頂沿著脖子灌下,使我全身酥麻。我沒有動,別人也沒有。可是號角繼續在吹,吹了一遍再吹一遍。他不喚回我們的靈魂、我們的知覺,誓不罷休。他用即生即滅的號音和萬古千秋的月魄競爭。一遍又一遍,他吹出那有厚度的聲音,有磁力的聲音。一遍又一遍,號聲音綜合了簫的聲音,琴的聲音,母親的聲音,愛人的聲音。

一遍又一遍,他簡直要把月光吹熄。

一遍又一遍,他終於把一塊塊化石吹醒。〃

每次讀到這裡,都不自禁地會落淚。我想,王鼎鈞已深愛著這一個不平凡的小人物,所以,在全書的最後一段,在好漂亮的火把前,在跳動的火光裡,在同學終於和解了的歡呼之中,在巍峨的鐵教官出現的時候,他也讓號長重新拿起那一把軍號來。

〃終於驚醒了號長,他從閣樓裡爬出來,做遊行隊伍的開路先鋒。他以退休之身,披甲再起,反覆吹奏一支進行曲,依然嘹亮,依然雄壯,依然如來自天上,依然如九泉相應。

翻開〃山裡山外〃這本書的第一頁,在目次之前,就寫好了八個大字:

〃本書人物均系虛構〃

我想,初看這八個字的意思,好象作者是希望我們把這一本書當作小說來看,最好是不要深究。

但是,把全書都看完了以後,再回頭來看這八個字的時候,我卻覺得這八個字還有還有沒有說完的話,沒有說完的意思。

那個意思就是說:本書人物都是虛構的,但是其中每一個人所代表的生今卻都是有血有肉,再真實也沒有的。本書中有些情節也許是虛構的,但是在這些情節之後的故事卻是我們每一箇中國人都知道的也都沒忘記過的。

書裡面每一個人都在,每一個人都有他特有的聲音,特有的形象和特有的舉動。

請先看這一個:

〃——我看見那戴著白手套的手。看見黃呢軍服上快刀裁過似的稜折。看見斜陽的光線在他黑色的靴筒上彈跳。看見他好象從錢幣上走下來的側影。……我看見了他的高大,等他轉過身來站在臺口,我又看見他的寬闊。那個站在他身後一角的分校長就是膨脹三倍也趕不上。他是穿上衣服的一塊岩石,而分校長是披上衣服的一棵竹。〃

這是總校長。

請再看這一個:

〃——不料進來的是個女同學,高個子,臉膛黑裡透紅,顴骨油亮,她是誰?好象見她打過女籃的前鋒,名字不知道。〃

她就是有勇氣有膽識的顧蘭。

還有死用功的申包胥,愛做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