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他“煙雲供養”和“貞不絕俗”等題字。他不僅如一般舊臣犬馬銜恩,九頓伏地,作感激涕零狀,還得意地寫下了“從來天語不輕賜,自問布衣無此榮”的詩句。
可就是這麼個奇特的人,在民國初年又一度成了大量引進西方小說風靡文壇的時髦人物。也許在世界翻譯史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他靠翻譯歐美小說成名,本人卻不懂外語。透過別人口述,他用一手桐城古文翻譯了各國的小說一百七十餘種。像《茶花女遺事》、《迦茵小傳》、《紅礁畫槳錄》等等,使人們於中國舊小說之外,又發現了一個新天地。可是到了陳獨秀、胡適出名之時,他終於成了以反對白話文聞名的老古董。
徐樹錚翻開第四卷三月號的《新青年》,先粗粗看了幾眼,劈頭就問:
“這王敬軒為何方人士?那行文的口氣怎麼挺像琴師呀?”
林琴南神色嚴峻地點點頭,說:
“這位壯士倒不失為儒林英雄,一副古道熱腸的豪氣,今後老夫倒想結識一下。”
徐樹錚又低頭看起那篇《奉答王敬軒先生》,很快被奇特的文風吸引住他對林琴南一直很恭敬,剛才一接到電話就趕來林琴南對他也欣然以“吾友”相稱,許其入弟子籍。不但愉快地出任他所辦的正志學校教務長,而且文字交往也很多。林琴南曾為徐氏評點的《古文辭類纂》作序曰:
又錚長日旁午于軍書,乃能出其餘力以治此,可雲得儒將之風流矣。
徐氏好舞文弄墨,喜歡填詞。林琴南擅長書畫,又作了一幅《徐又錚填詞圖》相贈。
徐樹錚讀了一個開頭,先被文中那種油腔滑調的口氣惹笑了,他訕訕地罵了一句:
“這化名‘記者’的小滑頭,難成大器!”
那封署名為記者的長信是這樣開頭的。
敬軒先生:
來信“大放厥辭”,把記者等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照先生的口氣看來,
幸而記者等不與先生見面;萬一見了面,先生定要揮起巨靈之掌,把記者
等一個嘴巴打得不敢開口,兩個嘴巴打得牙齒縫裡出血。然而記者等在逐
段答覆來信之前,應先向先生說聲“謝謝”,這因為人類相見,照例要有
一句表示敬意的話;而且記者等自從提倡新文學以來,頗以不能聽見反抗
的言論為憾,現在居然有你老先生“出馬”,這也是極應歡迎,極應感謝
的。
可是再看下去,徐樹錚的劍眉便皺緊難怪老先生要大動肝火,文章的矛頭全是直指林琴南的。不過老先生也確實太好名,太喜歡爭強好鬥。他身為前清處士,本無君臣之分,偏不遵守常道,作出謁陵等極顯其孤忠的舉動來。他又以一介儒生,與包括溥儀在內的顯貴來往,力圖平交王侯,名揚士林。他當年就和段祺瑞玩過一回感其知遇,而拒其徵聘的小把戲,搞得自己也很狼狽。那是兩年前,段祺瑞出任北洋政府國務總理的第四天,就屏去侍從,親自來林府邀請他出任顧問。林琴南以前清遺民自居,自然拒絕應聘。但內心又未嘗不感激這段知遇之恩,還專門寫了一首《段上將屏從見枉,即席賦呈》的詩回贈。使段祺瑞透過雲霧江天,還是看見了一顆與嚴子陵一樣虛榮孤傲的心。
徐樹錚還有很多正事要辦,像去年十一月下臺的段主子經過他精心謀劃,將於這幾天復任國務總理。剛搭起戲臺的安福俱樂部,也正等著他去安排賄選議員活動。他見這裡無非是些筆墨官司,便想急於脫身。他終於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勸慰起老先生來:
“琴師,何必與這些乳臭未乾的無聊文人計較有學生在您想罵就罵,要如何出氣就如何出氣,一旦他們出軌了,我自然會出面說話的。”
林琴南卻不願放他走,見這位弟子有點不上心,他不悅地提醒道:
“又錚你怎麼也糊塗自從蔡元培主長北大後,盤踞在裡面的全是一批當年的革命黨。我懷疑這是孫文安插在你們眼皮下的一支人馬,要不怎敢如此猖狂?”
徐樹錚的心一驚,又面色緊張地坐了下來。屈指數來,當今中國惟有南方臨時政府的孫文難以擺平。馮國璋講起來還算是“北洋三傑”呢,卻比黎元洪容易對付得多。段祺瑞去年一下臺,“督軍團”又復活了,而且比當年陣營更為浩大,增添了曹錕、張作霖兩員大將。他們聯名電請北京政府頒發討伐西南的命令,嚇得馮國璋六神無主,步步退讓。最後任命段祺瑞為“督辦參戰事務”,還下手令說,參戰事務均交“參戰督辦”處理,無需呈送總統府和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