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佩很快就發現金超生活不寬裕:她從來沒有見過他買什麼東西,哪怕是必需的日用品;有一次,紀小佩在公共盥洗間看到金超的毛巾已經磨得光禿禿的快成一塊布了;他總是在學校東區食堂就餐,東區食堂飯菜質量很差,通常只是在學校搞基建的民工才在那裡就餐……紀小佩同時還發現金超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他卓爾不群,孤高自傲,憂鬱的眼睛中潛含著一種要了解和重新設計這個世界的神情。
紀小佩聽父親紀南說過:一個男人,最要緊的是要懂得自尊,這是成就一切事業的基礎,這樣的男人志向高遠,從來不述說自己的苦難。金超就是這個樣子的呀:他從來不述說K省,不述說他的家鄉,儘管那是一個因為貧窮而產生很多故事的地方。有一次,陸明說金家凹是張藝謀拍攝電影《紅高粱》的地方,同學們問他是不是?金超冷冷地說:“我不知道。”
陸明從日本回來了。這個對世界———真正的世界———有了進一步瞭解的人,脫掉了很多孩子氣,對身邊的同學也能夠平等相待,多了幾分寬容。但是,他終究還不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偶爾還會搞一些小惡作劇。
比如,在—個小的場合,陸明評價金超的時候,就用北京人口吻說:“金超是一個沒有被現代生活薰染的人,他對世界缺乏基本瞭解,他總是憤世嫉俗。不過我看他快回到文明人中間了,他會平和起來,你們會發現和他好處得多……我建議你們對他寬容一些,哪怕他現在還是一個恨不得把你吃了的傻……”
“嘿,你知道陸明怎麼說金超嗎?”苗麗在宿舍裡迷醉地談了半個多小時陸明之後,壓低聲音對紀小佩說:“他說他是一個憤世嫉俗的傻……”苗麗把上下唇閉上又收回來,卻沒有發出那個字的聲音。
紀小佩吃驚地看著肉球一樣的苗麗。她既吃驚苗麗如此庸俗,又吃驚陸明竟然會用這種下流的語言議論金超。在她面前,陸明風流倜儻,舉止高雅,談吐不俗,她不相信陸明如此下作。
紀小佩厭惡這個話題,煩燥地說:“苗麗,別胡說行不行?……”
苗麗像和男同學說話一樣,把高挺的胸部送過來,叫道:“你說我胡說還是說陸明胡說?”這個“發情的母雞”(男同學語)會不惜一切代價維護陸明的榮譽。
“我看你們倆都有點兒。”
“天天天!你該不是愛上金超那個鄉巴佬了吧?”
紀小佩忍無可忍,反唇相譏:“不是我愛上了什麼鄉巴佬,而是你愛上了那個有錢有勢的陸明瞭吧?”
紀小佩從來不和苗麗談論男女同學的話題。
苗麗不但沒有聽出紀小佩話裡譏諷的味道,反而認為是在誇耀她,興奮得滿臉通紅:“你看出來啦?”
“這還看不出來呀?你每天都在說他,睡覺的時候都在說他。”
苗麗迷醉地說:“真的,小佩……你不知道一個人要是愛上一個人,真的是無所謂天無所謂地呢!有的人說費翔怎麼著怎麼著,依我看,陸明……”
就是這天晚上,紀小佩做出了幫一幫金超的決定。
若干年以後,和金超解除婚姻關係的紀小佩獨自走在回父母親家的路上。
她回味他們的戀愛史。金超宣稱是紀小佩先追求他的,在婚禮上對來賓宣佈紀小佩上大學第一個學期就開始追求他……紀小佩堅決否認,她說當初幫助他根本不牽涉感情問題,她沒有用“憐憫”這個詞,她說她在做誰都能夠做的事情。
當他們的婚姻死亡,過去成為一條可以追索的曲線時,紀小佩突然發現,她的錯誤是從做那件事情開始的———她根本不知道,她的確陷進了愛情的漩渦。
人有的時候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夠辨析自己的感情。
課間休息時,趁人不注意,紀小佩在金超課桌上的棕色筆記本里夾進了三百元錢。錢裝在薄薄的信封裡。這個信封是她用一張白紙糊成的,一張潔白的紙。
她的座位在金超稍後一些的地方,隔過兩個人的肩膀,正好可以看到金超。
金超始終沒有動那個棕色筆記本。紀小佩根本不知道那節課講了什麼,她的全部意念都在金超身上。她希望他看見那個信封,可她又害怕他在她看見的情況下發現它,彷彿他的自尊心會因此受到傷害……
金超沒有發現那個信封。下課以後,他把所有的講義書本,包括那個棕色筆記本歸攏在一起,匆匆走出了教室。從紀小佩面前經過的時候,看都沒看她一眼。
金超是晚上在閱覽室整理筆記的時候發現那三百元錢的,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