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期墨家的文章,所以每課必講後期墨家。這說明他多少還是做一點研究的,比不做研究的多數教員好一些。使我難以忍受的是他講課的方式,那樣地無窮重複,廢話成災。在一堂課上,我忍無可忍,寫了一首題為《獻給邏輯課》的詩——
教授用枯燥的語言
講述著枯燥的課程,
每一種空洞的教條
要重複講十幾分鍾。
“所謂直接推理
是這樣的一類推理,
這樣的一類推理
特點有這樣一些。
“特點有這樣一些,
就是這樣的一類推理,
這樣的一類推理
就是直接推理。
“我們的形式邏輯
對於直接推理
所要研究的就是
有關直接推理的道理。
“研究直接推理的道理
其主要作用就是
使我們能夠懂得
有關直接推理的道理……”
夠了,敬愛的形式邏輯,
請不要把理智嘲弄,
最有邏輯的頭腦
也會被折磨得發瘋!
請原諒我把這首毫無詩意的詩抄在這裡,它本身由連篇廢話組成,但我絲毫沒有誇大,實際的講課情形就是如此。如果你在讀這首詩的時候感到難受,就可以體會我在課堂上的心情了。
然而,大多數同學是專心聽課的,並且多麼認真地記筆記。上課時,你可以看見許多手在不停地寫,生怕漏掉老師說的每一個字。他們又把幾乎全部課餘時間用來互相核對筆記,精心整理,然後重新謄寫。這些筆記的唯一用處是供考試前背誦,然後就被徹底遺忘。考試當然是必須應付的,不過我自有辦法。多數課程有講義或教科書,如果沒有,我就借來同學的筆記,臨考前通讀一遍,列出提綱,這大約只需要兩三星期的時間。我的短期記憶力很好,一般都能記住要點,順利應試,得到好的成績。考完當然也忘了,和別的同學殊途同歸,不同的是我把成本降到了最低限度,贏得了大量自由時間。
哲學系低年級開自然科學基礎課,第一學期是高等物理。考試前,我也是把講義通讀了一遍,列出二三十個我有疑問的地方,去向老師討教。那是一位中年男子,不久前妻子移情別戀,也許因為這個原因,他顯得很憔悴,臉上刻滿了皺紋。看了我的問題清單,他忽然感慨萬分,用一種低沉悲涼的聲調向我講述起了他的學生時代。他說,上大學時,他和我一樣,也很聰明,目空一切,不聽老師講課,現在他不行了,已經一事無成。他還說,我的確很聰明,我提的這些問題,別人提不出來,希望我的未來比他好。聽著他說這些話,我感到十分內疚。他顯然知道我不好好聽他的課,這使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他的不幸是由我造成的,我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出了那間燈光暗淡的斗室。考試時,我解答得很順手。世英坐在我旁邊,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心領神會,把試卷挪近他。不過,他抄得不很高明,得了三十幾分,而我得了七十幾分。這個成績在全年級是名列前茅的,絕大多數同學都不及格,而世英的成績還不是最低的。這件事似乎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後來他多次對我說,我不應該學文科,而應該學理科。
六、尋求內心的充實
我是抱著做學問的理想進北大的,進來後發現,北大並不是一個做學問的地方,迎接我的是教條的課程和高度政治化的環境。不過,在世英影響下,我的初衷已經悄悄發生了改變。我認識到,學問不是第一位的,生活本身高於學問,做一個有豐富內心世界的人比做一個學問家更有意義。世英經常說,生活的意義在於內心的充實。這句話也成了我的座右銘。他自身就是我的一個榜樣,雖然在同學們眼中,他是一個走入了歧途的人,但我相信他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活得真實。他本是一個孩子般赤誠的人,只因對於精神事物過於執著,才常常陷入痛苦之中。我心想,我寧願像他那樣痛苦,也不願像別人那樣滿足,因為他的痛苦其實是充實,別人的滿足其實是空虛。
不過,我的這個決心曾經發生了一次動搖。那是在一年級下學期開學不久,掀起了學雷鋒的運動。有一天,我們走在校園裡,他突然問我:“雷鋒是誰?我只知道兩點:他是解放軍;被電線杆砸死了。”我也不太清楚,把耳聞的一些情況告訴了他。晚上,在閱覽室裡,我們對面坐著一個學生,一會兒翻開一本《拜倫抒情詩選》看看,一會兒在一張紙上寫點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