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居書齋,身板比不上跟著老爺天南海北跑的望北結實,後者輕輕鬆鬆就擋下了他的拳頭,把他一撞。
“我還有事,就不陪你玩了。”
管鑰匙的徐旺,照徐福的吩咐帶他走上閣樓窄小的樓梯時,還在向他確認:“你真要搬到庫房閣樓裡來住?這裡夏天熱,冬天冷,蟲子也多,可比不上你原來住的那屋子。”
望北跟在後面,回答了一個“是”。跟蟲鼠做伴,也好過同偽君子天天照面,是以向徐福自請晚上來守庫房。其實這木質二層小樓存的是些茶樹種子,預備來年買了地大面積播種用的,一般沒人覬覦,所以閣樓一直空著,無人看守。
頭髮花白的老家丁嘆了口氣,道:“我真是老了,不懂你們這群小夥子怎麼想的。聽說振西下午發瘋一樣把自己的衣裳被褥都燒了,你又放著好好的亮堂屋子不住,趕著來受罪。”
是夜,望北果然體會到了徐旺口中的“受罪”到底是有多熱。閣樓很小,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沒有風,這唯一的窗戶又是朝西的,將太陽落山前的餘熱盡數斂入房中,揮散不去。人待在裡面,就像是置身蒸籠,用不了多少時候就可以熟透上桌了。
幸而窗戶外面就是一樓往外延伸的屋頂,望北鎖好了庫房的門,上了二樓,抱了張席子從窗戶裡翻出。坐在屋頂上,倒是能感受到夜晚的一些涼風。
遠處兩三點紅,是僕婦巡夜的燈籠,也漸漸隱了。他想著是不是該去徐辰房裡一趟,再探一下她的意思……
噗。輕輕一聲,一張毯子突然被扔上屋頂。接著一隻手臂撐在屋簷上,然後露出一個頭來,再然後便是整個軀體借力縱身往上一翻。
他詫異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徐辰,差些便從屋頂上滾下去。
她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唷,這麼巧。你也來乘涼啊。”
考慮到普通人家的小姐不會半夜三更出門乘涼,更不會乘涼乘到兩丈高的屋頂上來,他偶然上一次屋頂,便碰到了,確實夠巧的——鬼才會信她。天氣熱,人容易煩躁,望北語氣不善:“你來幹什麼?”
徐辰已經把那毯子攤了開來,鋪在髒兮兮的屋瓦上,斂了斂裙角坐下了。然後拾起隨毯子一起打包來的芭蕉扇,有模有樣地扇著,“年輕人,不要暴躁嘛。說了我是來乘涼的。院子裡四面都是圍牆,悶死了,不如屋頂上風大。我看來看去,還是這裡最好爬。”
確實,徐府其它的房子都只有一層,屋頂建得很高。反而是這個兩層的倉庫,因為要考慮到二樓的承重,一樓的屋頂建得比較矮。
“熱死我了,”她把頭上偽裝的紗布一圈圈拆下來,露出短得跟狗啃過一樣的頭髮,“快捂出痱子了。”
就算是小女孩的頭髮都比她長得多。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女子的頭髮短成這樣,除非——
“你是庵堂裡面逃出來的尼姑?”
徐辰呆了一呆,意識到他盯著自己頭皮看,反應過來他為何這麼問後,換上一副惆悵的神色,悽悽切切道:“施主好眼力。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父削去了頭髮,我本是女嬌娥……”
她開始還一本正經,見他似乎是真的相信了,沒說完就繃不住了,自己先笑抽了,捂著肚子倒在毯子上滾來滾去。也難為她,怎麼滾都沒從屋簷上掉下去。
望北明白自己是被耍了,心裡有些惱火,沉下臉道:“你到底是誰?”
徐辰笑夠了,爬起來擺出一個端莊的坐姿,款款道:“妾身長安人氏,家父姓徐,閨名一個辰字。”這還是今日徐定文教她的。
望北冷眼看她:“沒問你現在的身份,我問的是你以前是誰,做什麼的。”
“以前麼……”她嘴角噙著笑,“你猜?”
她逗孩子一樣的態度讓他很不痛快,望北不由刻薄道:“你是誰我不知道,反正不會是好人家的女兒。”
不是好人家的女兒——不是指她的家境不好,而是說她沒有教養,爹孃無德行,甚至出生於勾欄瓦肆。
尋常姑娘家聽到這話早就怒了,一頓罵是免不了的,說不定還會在他臉上留下五個手指印。但徐辰只是放鬆了身體,手撐在背後,望著璀璨星空道:“嗯,大概,也許,可能吧。”
“好人家的女兒不會留一頭短髮,也不會半夜上房頂。”望北進一步諷刺道。
但無論他如何挑釁,她似乎都不會動怒。他一腔力氣,全打在了棉花上面。徐辰側過身來,單手支撐著重量,對他笑笑:“沒辦法,咱已經是個無可救藥的成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