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下崗職工、無業人員還在源源不斷地湧進來。紛紛打聽木耳究竟是怎麼回事,並毫不猶豫地扛著行李投入山野。
當年秋天下山時,木耳已賣到兩百塊錢。剛入冬,就漲到兩百五十塊。
雖然價格漲了兩三倍,但和去年相比,木耳的出售量猛地降了下來。到頭來賺到的數字和我們年初預想的大不一樣。這令我媽很不甘心,她想來想去,決定避開所有人,她要在冬天進山採摘。
冬天四處冰天雪地的,山腳積雪厚達十幾米,道路完全阻斷。況且那麼冷,木耳早已停止了生長。但是,總會有那麼一些地方,在最後一批騷擾的人們走之後,在最寒冷的日子來臨之前,可能還會長出一些。下大雪後,又被凍結在木頭上,深埋在雪窩子裡。
我媽很聰明,她不動聲色,等所有人都從採木耳的狂熱和遺憾中平復下來後,她才和我叔叔悄悄動身。臨走時囑咐我和我妹妹,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他倆到縣上辦事情去了。
結果,直到他們兩個回來為止,左鄰右舍沒有一個對他們的突然消失稍有好奇的,沒有一個人問起。倒是我很有禮貌地詢問了一下他們的家人的情況,則一律被告之:“到縣上辦事情去了”
我媽他倆單獨去的,回來卻是和一大群人結伴而行。
那時他們已經出去十多天了。我看到我媽臉都凍爛了,手上全是凍瘡,腫腫的,裂了血淋淋的口子。
晚飯的時候,他們才把收穫的木耳拿出來給我們看。很少很少,看得令人心酸。
當他們在齊膝深的雪地裡艱難前行;他們從高山上坐在雪上順斜坡滑下,半途被冰雪下埋藏的一塊石頭狠狠顛了一下,一頭栽在雪堆中拔不出來;當他們刨開倒木上的積雪,一點一點地努力尋找;當他們天黑後走很遠的路都找不到一個乾燥而避風的地方過夜
那一年春節期間,木耳漲到三百塊錢。幾乎所有采木耳的人家,存貨全都脫手得乾乾淨淨。哪怕是挑木耳時篩選出來的碎渣子,都賣到了一百塊。
我們反反覆覆對上門來打聽的人說:“真的沒有了真的不騙你”,可沒人相信,總覺得我們是在屯貨抬價似的。
“三百五十塊錢行不行呀三百八行不行呀就求您了,給您算四百整!!”
到了這時,木耳的用處恐怕已不是用來吃了吧。作為禮品和一種時髦的消遣物,它的價值早就已高於四百塊錢了吧外面大地方的人總是有著比我們更靈活而又更繁雜縝密的心思。木耳被他們用來進行著秘密的交流,最終流傳到一個與木耳本來沒有任何關係的地方。他們千里迢迢來買木耳,走進我家昏暗的房間,一聲一聲急切地訴說,失望地長久沉默。門外也有人在說木耳的事,他的神情在夜色裡看起來神秘而別有用心。我們一開啟門,他就停止了聲音。但他還是站在那裡不走。整個橋頭湧蕩著不安的漩渦。
第三年,第三年木耳的世界瘋了!第三年伴隨著木耳的狂躁,爆發了牲畜的大規模瘟疫。據說這是一場從未有過的新型別的瘟疫,我知道它也是與木耳一樣的最新入侵者之一大批牛羊拉去活埋,山上的人不準下來,山下的人不準上去。封山了,戒嚴了。
我們因為晚了幾天,就給堵在了橋頭,原先的那些熟悉的守林員和檢查人員全撤換了。邊防站的人也死活不給辦邊境通行證。
那兩天又剛好連下了兩場雨,想到木耳此刻正長得好,真是急壞所有人。於是有一些人忍不住繞過橋頭,從西面那條早已廢棄的天塹般的古牧道上翻過去。後來他們再也沒有回來,估計已經到了,開始大包小包地摘了。於是更多的人都決定這麼做,但大部分人到了跟前都退了回來——那條古道實在不是人走的路。
就是能走我們家也不能那樣做。我們畢竟是開商店的,還有貨物,必須得從能通車的路上過去。
很多人都是深更半夜出發,做賊似的摸黑徒步進山。被逮著就狠狠地罰款,但罰了還是要想法子再上。
我媽急得沒辦法,四處找人,四處受氣。到了最最後,她一咬牙,給某些人許諾,下山後一定給留幾公斤木耳,又花額外的錢辦了一堆證件,這才被特別允許過了橋。
但是進了山才知道,裡面已是一片混亂,裡面所有的人都急於下山。在那裡,搶劫的訊息不時傳來。據說就是那些逃荒到這裡的內地人乾的,他們以為他們來到了一個沒有秩序的地方——而實際上似乎也是如此。這深山裡的稀薄社會的確從沒有過被明確監督著的秩序,一切全靠心靈的自我約束。那種人與人相互間、人和自然之間的本能的相互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