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章回到闊別三年的刑部大院,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每當回憶起在鎮撫司度過的那地獄般的慘毒日子,他便不由自主地展開右手掌,細細端詳那已失去了的三個手指的根部,心中就會陡然升起一種慷慨悲涼之情。記得早年間一個從詔獄僥倖轉移到刑部的官員說過:“能轉送法司 ,如上天堂之樂也 !”今日自己總算有了切身感受。大章瞅著刑部大院這熟悉的一樹一石,及向自己頻頻打招呼的舊部下,心中便有了一種重返人間的滿足感。
九月十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會審顧大章,法官竟有十人之多,主審是閹黨刑部尚書李養正。顧大章面北而跪,神情不卑不亢。李養正開始宣讀訴狀,他仍沿用以往捏造的事實,先是誣說顧大章支援移宮,陷皇上於不孝。大章當即反駁說:“移宮之時,我正請假在江蘇老家,相隔千里,移宮與我何干 ?”
李養正一臉尷尬,嘴裡“這個……這個”了片刻,趕緊把話題轉到顧大章收受熊廷弼四萬賄銀上。大章於是有條不紊地把自己主審熊案的全過程,合盤托出,以證明自己無權改變參加會審的二十八名官員及後來三法司一致形成的“死刑”結論。接著他滿含憤怒之情,揭露了楊維垣徐大化等製造“貪賄四萬”謊言的來龍去脈。最後他借這個難得機會,控訴了許顯純虐殺楊左五人的血淋淋罪行,揭開了詔獄殺人的種種內幕。他指出許的主子蓄謀已久借封疆為題,追贓為由,洩私憤報私仇,枉殺楊左魏袁周及自己。他大聲質問說:“袁周已經付清了所謂贓銀,為何還要害死 ?楊左魏無錢償還所謂贓銀,按大明律罪不至死,為何要把三人撲殺 ? 這哪裡是祖宗待大臣之禮 ?”直到此刻,楊左魏袁週五人慘死的真相,才大白於天下。
在刑部大堂,講者描述慘狀令人髮指,聽者面面相覷驚慌失色,李養正發現坐在後面那魏忠賢派來的“聽記” ,已面露怒色,便幾次打斷顧的申辯,最後居然下令把顧大章拖倒在地,打十竹板。
顧大章回到牢房,依然沉浸在一吐為快的###中。他對前來探監的雙胞胎弟弟顧大韶說:“今日我才曉得什麼叫‘痛快’二字。在詔獄那暗無天日的地方,不許申辯,辯則打得更重。我來時,那許顯純叫嚷十天後再把我押回鎮撫司,今日都七天了,我絕不回去 !這刑部就是福堂啊,不死在這裡還等什麼 ?”大章已抱定死在刑部的念頭,便吩咐大韶準備酒菜,為今日的“痛快”先一醉方休。
第二天是九月十四,大章決定自縊而死。臨死前他對弟弟大韶說:“我在刑部大堂已將許顯純及幫兇的姓名,傳播於天下,日後世道更新,可讓我兒進京伸冤,使那劊子手無一漏網,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瞑目。”說完投環自盡而死。五天後,顧大章的遺體從刑部送出,面色如生,彷彿帶著知足的心情正安然入睡。
從六月二十七日六人齊聚詔獄,到九月十四顧大章最後身亡,前後僅兩個半月,這就是青史上著名的六君子案。因本年歲屬“已醜” ,故稱已醜詔獄。
六君子相繼遇害的訊息,最先傳到了河北大地。閒居在高邑縣家中的趙南星聽說後,不禁老淚縱橫。自去年十月因會推山西巡撫,自己被皇帝斥為“朋謀結黨”而被迫辭官後,他便安心讀書不復有出仕之望。半年前他曾接到門生高攀龍的一封信,信中說:“世局如此,總無開口處,總無著心處,落得做個閒人,自家姓名自家受用而已。”在信的末尾,高攀龍無奈寫道:“奉老師之命,不敢言時事,也不忍言也 ?”
趙南星畢竟在官場中沉浮多年,識人知人甚深,他不大相信魏忠賢對楊漣上疏會輕易善罷甘休,果不其然,先是數月前傳說汪文言被捕,接著傳來了楊左等被扭解入京的訊息,趙南星忙找來邸報一看,才得知自己也已被牽入到汪案中,聖旨上寫明“趙南星等俱削職為民,令撫按提問追贓” ,趙南星清楚自己一家不久將會大禍臨頭。
很快,新任保定巡撫郭尚友下令提審趙南星。這郭尚友便是去年十月一心營求山西巡撫,而遭吏部尚書趙南星拒絕的那個布政使,如今他被閹黨推舉為保定撫按,魏忠賢之意就是利用他來惡治趙南星。
這郭尚友為報私仇,先將年過七旬的趙南星下獄,以“獲贓一萬五千兩”的罪名,嚴限追比。並株連南星之子趙清衡,與外甥王中龐,將二人各打三十板,二人幾乎斃於杖下。
趙南星一家賣光六世以來的田產及衣服簪珥等物,再加上鄉黨親友相助,才湊齊一萬五千銀子。接下來趙南星以自己年事已高為由,提出“年老收贖”的請求,即用錢物贖身。此事經郭尚友報至魏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