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梓暄隨意坐到一條木凳上,先向秦秣微微點頭致意,然後回答趙周:“他到樓上彈了首新曲,唱了段詞,就在你們到之前的兩分鐘,忽然匆匆忙忙地說要走,我攔也攔不住。”
趙周臉現怒色,輕哼了一聲,才向秦秣苦笑道:“秣秣,頭一回遇見你的時候,我就說要讓三兒見見你,誰知道那小子是個坐不住的,我們後腳進的茶館門,他前腳就已經從後門走了。這回更過分,我都告訴他有個客人要讓他見見,他倒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也沒點規矩。”
秦秣點點頭,卻很認真地道:“周爺爺,聞琴知意,我聽琴音便知道你說的那位三哥是個性情灑脫,不喜受拘束的人。他如果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就彈不出那樣的高山流水了。況且緣分不能強求,我與他數度緣慳一面,只能說是時機未到,你也不必在意。”
她其實是一直記得那一次琴音的,與那彈琴者數度擦肩而過,秦秣也覺得遺憾。不過在這個時代能聽得那樣的琴音已是幸事,若不能與彈琴者相交,也不需強求。
趙周聞言頓時搖頭嘆息,連連道:“這不就是知音麼?這不就是知音麼!”
喬梓暄微側頭,看向秦秣之時笑容稍斂,黑眸中深藏了幾分驚奇與探究。
卷二:燦爛時節誰煮酒 二十四回:畫九思
臨窗照水,鋪開宣紙,一爐龍腦香嫋嫋而燃,煙氣便漸漸縈繞得這間畫室清峭古雅,若有性靈。。
秦秣與趙周站在一邊,看喬梓暄淨手、調色,然後捻起一支大號白雲羊毫筆沾墨鋪灑,於是那筆鋒便在濃淡轉折間暈染出一片墨青遠山,幾處怪石嶙峋。近水池塘,田間阡陌皆在其中,留墨飛白,更見隱約悠長之意韻。
喬梓暄又換了一支中號白雲,沾赭石,寥寥數筆,那池塘邊上便多了一隻伸爪刨地的小土狗。再沾藤黃、三綠,一個枝葉纏繞的野花環又隨意落在小狗旁邊。他再換一支筆,或鋪墨、或重染,或修飾細節,於是這一幅“何處人家”就在他筆下漸漸清晰,到意態鮮活,幾欲脫紙而出。
“好!”趙周擊掌讚歎。
喬梓暄換筆落款,點硃砂,蓋印章。
秦秣彷彿又見當年,也忍不住讚道:“此畫最為精彩之處,便在那一隻野花環。”
喬梓暄擱下筆,轉身微笑道:“何解?”朗朗天光從窗外透照到他身上,映得他這麼一笑,便如繡竹展葉,清雅非常。
從古至今,竟仍能見到喬梓暄這般人物,由不得秦秣不憶當年。
她微微恍神,輕嘆道:“何處人家,其中隱含兩個問題。一是見不到,於是尋找疑問,二是肯定有,卻難尋痕跡。所以不見人影,不見炊煙,不見屋角,卻有這一隻花環。花環當然不可能是這小狗所編,那麼,編花環之人卻在何處呢?一波三折,引人深思,此畫尤得其意。”
趙周哈哈一笑,連連點頭:“這畫跟宋徽宗當年所提,踏春歸來馬蹄香,有異曲同工之妙啊!梓暄你這畫中五味,可又精進一大步,叫你老師知道,一準樂得又跟我這老頭子炫耀。”
喬梓暄不驕不躁,仍然淡笑道:“當年那位畫狀元題畫踏春歸來馬蹄香,卻不見花卉,只有蝴蝶圍繞馬蹄飛舞不休,從此開創畫中藏迷之先河。我不過是拾取前人牙慧,如何能跟先賢相比?”
趙周伸手輕拍喬梓暄的肩膀,皺眉道:“梓暄,我最不喜歡你的地方,就是你太謙虛。你老師一向來最是狂妄囂張,怎麼就教出了你這麼個謙虛過頭的弟子?”
喬梓暄微笑不變:“老師最得意的,正是教出我這個懂得謙虛的弟子。”
趙週一愣,忽然放聲大笑。
聽聽喬梓暄這話,他哪裡謙虛了?他這口稱謙虛,其實不知道有多自得呢!
秦秣在一旁聽著,都覺得這個一派君子風範的人偶爾幽默起來,那效果別是逗人。她臉帶微笑,神思其實恍惚。宋徽宗是嘉佑年以後的皇帝,秦秣不曾經歷過宋徽宗的時代,如今聽人說起“踏春歸來馬蹄香”,她心中滋味,著實莫名。
“此畫,”喬梓暄又看向秦秣,說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話,“便贈與秦小姐,如何?”
趙周眯起了眼睛,看看秦秣,又看看喬梓暄。
秦秣微感愕然,正要問個究竟,喬梓暄又道:“此畫乃是根據秦小姐對聯所作,秦小姐是懂得賞畫之人,一眼看出花環玄機。若不贈你,此畫也徒增黯然,不如毀去。”他說話間,一手已經撫到畫上,彷彿要將畫撕開,毀掉這一紙勝景。
“這畫我收下了。”秦秣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