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不放了,甚而有的原本還想自家的房子破了,得趕緊想辦法修補修補的,現在也都懶得修補了,專門俟候著社教運動一來,不需勞神費力,不動一刀一槍,就能坐享其成,分得像牛保民這一類人家的那些好房子住。當然土地是全部都入農業社了,牛保民這樣的人家和大家都一樣了,貧僱農們在這方面自然也就不再打什麼主意,有什麼奢求了,不過牛保民家裡的那些東東西西、一應傢俱,還是讓他們垂涎欲滴的,並且有一部分總想天上掉餡兒餅的貧僱農們也還殷切地期望以後像這樣的運動,國家能夠像割韭菜一樣,隔幾年就再來上一次。這不要下苦就能空手套白狼,分得他人財物的事多划算,誰能不想呢?這樣搞起世界大同來多容易?
然而牛保民不管自己目前的處境有多麼地岌岌可危,心理壓力有多麼的大,整日憂心忡忡,還是緊咬牙關,硬撐著為村上人在感情十分投入地修水磨,從現象上看不出上述客觀情況對他有任何影響—說實話,他這人也真不愧是個不可多得的硬朗人。
有一次,牛保民到他們村子西邊很遠的一個地方去為他們村正修著的水磨房物色一盤理想的面磨子。對修座水磨來說,這面磨子的質地好壞實在是件至關重要的事,牛保民為此不惜多方打聽,四處奔走,決計這次一定要為他們村的水磨房找一盤成色上乘的陽澉石磨子。給村裡修成這座水磨,目前已經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託,也是他心裡一刻也放不下的事。對他來說,這時候只有一天東奔西走,忙忙碌碌地修水磨才能多少分散一點他那如焚的憂心和度日如年的煎熬,使他稍微忘掉一點兒整天像夢魘一樣糾纏著他,使他無法擺脫、怕得要命的那藍田社教運動,也才能讓他的心多少獲得一點兒撫摩和慰藉,得以在慘淡的逆境中有一點奮鬥的力量。
季節正值盛夏,中午的太陽,赤日炎炎,火熱火熱,曬得地面溫度幾乎都高到了攝氏四十多度,太陽簡直就像是要把地球曬化或者曬得冒出火來似的。這會兒就連風吹到人的臉上也都成了燒的,讓人直覺著滾燙滾燙地灼熱。牛保民揹著個饃布袋徒步跋涉在鄉間去找陽澉石面磨子的道路上,他每一腳踩下去,路上的塵土就都沒過了他的腳踝骨。布袋裡所裝的那三五個作為乾糧的玉米麵饃饃因風吹日曬早已龜裂,幹得不成樣子了。他口渴得實在要命,嗓子眼兒像冒起了煙一樣,儘管肚子裡餓得是咕嚕嚕地一個勁兒叫,嘴裡也不想吃布袋裡裝著的那些幹饃饃。初開始他還因天熱而汗流浹背,這會兒可能已經是力盡汗幹了吧,反正是再熱身上反倒都不再出汗了—你說這讓人奇怪不奇怪?這時他走在路上,心裡只想著要是怎樣能從哪裡弄上一桶涼水來,先盡情地飽飽喝上它一肚子,然後再美美地洗個澡,那該有多爽快呀。他堅持著,硬撐著在路上走了好久好久,實在都有點兒熱得撐不住了,忍不住抬起頭來眯縫著眼睛,看了一眼頭頂上那片一望無際、湛藍湛藍的天空和光芒萬丈、讓人覺得十分刺眼的太陽。往日晴朗的天空、光芒四射的太陽,讓人覺著是那樣的美好,而現在不知怎的,牛保民怎麼對它們也產生不起好感來。
無意中忽然一絲欣喜襲上他的心頭,他看見西南方向,華山的背後衝出了一朵烏雲,奔馬似的向著他的頭頂上空湧來。說到就到,眼看著一道耀眼的電閃在雲頭上嘩地一下閃過,隨之而來的就是嘎喳喳一聲巨響,這一聲晴天霹靂震得人耳根子直髮麻。老天爺這是怎麼搞的,臉怎麼著說變就變,而且居然還變得是這麼的快。還沒等牛保民回過神來,轉憂為喜呢,一股狂風就從路上捲起了漫天的黃土,煙塵霧罩,撲面而來。與之同時,銅錢大的雨點夾雜著密集的冰雹,劈頭蓋臉地朝著牛保民的身上就直往下砸,砸得牛保民頭臉生疼,立時暈頭轉向。逼人的寒氣襲來,瓢潑似的大雨一下子把牛保民就澆了個透心涼。剛才還是酷熱難耐的牛保民,這會兒被這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眨眼間就淋成了落湯雞,冰冷冰冷的雨水猛不防灌在了他那熱烘烘的身上,直灌得雨水從頭頂順著他的身子往腳跟上流,整個人就跟剛從水裡邊撈出來的似的。牛保民熱熱的被這冷水猛地一激,禁不住就冷得渾身直打哆嗦。路上那些原本厚厚的塵土,這會兒已經被這場大雨全都澆成了稀泥。剛才還熱得七竅冒煙的牛保民此時此刻走在路上,身上不知道是發冷還是發燒,反正一個勁兒地在不住顫抖著。
烏雲密佈的天空,使得牛保民四周的光線頓時暗得跟到了深夜一樣。盛夏的暴風雨就是這麼地說來就來,來得讓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一個耀眼的閃電突然間把四周陰得一片黑的野外照得通亮慘白,緊接著就又是一聲天驚地動,駭人聽聞的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