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看看輕鬆的電視,什麼事也別想,明天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去,多好!但長此以往,會不會馴化出一個很淺薄的民族呢?於是我仍然執謎不悟地寫著自己認定的小說。這個時候,我知道自己也許有些堂吉訶德的味道了。
有位青年學者在評價顧準時說過,真正的知識分子註定是悲劇命運的歷史承擔者,因為他們要提前預言一個時代的真理,就必須承受時代落差所造成的悲劇。我知道自己無力成為這樣的知識分子,但我讀了這段話感到很安慰。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儘管我業餘創作小說,八小時之內的工作仍是賣力的。我遵守著一個現代人起碼的職業道德。又因為我最先工作的所在,畢竟是偏僻的小地方,人們見我工作不錯,又能寫小說,越發認為我是個才子。因而,我在政府部門呆的機關就越來越大。
可是,機關越來越大,我作為作家的那一面就呈反比例一步步縮小。到了更大的政府機關,作家就不算什麼了。可我仍屢教不改、執迷不悟地寫,而且越寫越瘋,越寫越不像話,越寫越儼然像個作家,居然還寫了長篇小說《國畫》。當有人知道《國畫》出版後立即暢銷全國,兩個月之內印行五次,印數突破了十萬冊,開始大搖其頭。到了這個時候,有人終於認定我是個作家了,我的形象也就小得可以忽略不計了。此等況味,官場外面的人是無從體會的。官場衡量人成功的尺子只有一把:看你當多大的官。作家,算老幾?
作家總是這樣,在他生活的時空間,有人喜歡,就有人不喜歡。這不稀奇,上帝還有人詛咒哩!有種論調,說我的小說沒有全面地反映生活。我是願意接受任何批評的,不過也想請教這些方家,古今中外有哪部文學鉅著全面地反映了生活?《紅樓夢》沒有,《悲慘世界》沒有,《戰爭與和平》也沒有。我們看《教父》,誰也沒有認為美國只有黑社會;我們看《金瓶梅》,誰都知道宋代或明代除了西門慶和他的女人們肯定還有別的芸芸眾生。我等德能,更不可能全面地反映生活。對此類批評,除了付之一笑,我想像不出還有什麼更文明的態度。但有的人在骨子裡也許並不會對我微笑。有朋友向我傳遞過一個訊息,說是某位很有些身份的人看了我的《國畫》,咬著牙根說道,要是在“文化大革命”,可以槍斃他十次。聽了這話,我心裡倒是凝重了。我在一篇小說裡面說過,中國一萬年以後都有可能再爆發“文化大革命”。難道不是嗎?那些想槍斃我十次的人很懷念“文化大革命”哩!“只有喪失良知的人才會仇視良知。”這麼一想,我無所畏懼、付之一笑了。
沒法狡辯
沒想到《國畫》出版後會有這麼多的後遺症:各地報刊約寫與《國畫》有關的文章,很多讀者來信來電提各種我回答不出的問題,還三天兩頭碰上沒法推辭的應酬,吃飯或是喝茶。我本是個安靜的人,有時卻無法迴避熱鬧了。
不論是一般的讀者,還是很專業的文學圈內人士,他們都共同關心著一個問題:《國畫》裡的荊都是哪裡?朱懷鏡是誰?袁小奇是誰?望著我的一臉無奈,他們還得追問:這些人
是不是就在你的身邊?有次在飯桌上閒聊,朋友們又問到這個話題,我哈哈大笑之後,口占幾句打油詩:自古文人詩酒花,不才只愛哈哈哈;何必問道誰是誰,無非寫的你我他。朋友們面面相覷,然後都笑了起來。
朋友們笑了,我心裡很溫暖。那天在場的,官商各界都有。他們在現實生活中都充任著自己的角色,都有自己的得意和無奈。我知道他們都是好人,但因為生活的無法選擇和種種難以言說的理由,他們有時也許會很猥瑣、自私,甚至做小人。但我真的無法拒絕他們做我的朋友。我對人的理解就如同我對生活的理解,都是一言難盡的。我們真的無法因一時一事而武斷地說誰是壞人,就像我們無法用一兩句話評判我們的生存空間。
我感到溫暖,為的是朋友們的笑聲意味著自嘲。自嘲是文明人才具備的可貴品質。朋友們的自嘲讓我獲得了一種信任和理解。但那張小小的飯桌並不是現實的縮影。現實太缺乏自嘲意識了。我們在現實的官場看到的多是那種倒背雙手、面帶慈祥、踱著方步、貌視君子的很有涵養的人士。他們成天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做著自己都不相信的事,自我感覺良好;他們通常用思想不解放為自己的碌碌無為作辯解,可當他們有一天被押上審判臺,你會發現他們其實在幹某些勾當的時候思想解放得嚇人;他們說話慢條斯理、辦事謹小慎微,背地裡卻很可能在偷天換日。可你無法懷疑他們的智商和能耐,甚至無法低估他們的文明程度,因為他們懷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