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將艦上人員救出,也不可能把艦艇拖上來。
當時我還是教會學校四年級的學生。在這個時代,學校已經沒有像樣的課程,課堂上主要是牧師講道。雖然日本有廣播教育,但英國連這種東西都沒有。有一天,校長和一位著軍服的男人來到我聽講的教室,把我帶到外面,告訴我父親乘坐潛水艦沉沒的訊息。那時艦艇已沉沒三天,原先我根本不知道父親在潛水艇上。我從學校早退,坐上他們安排的黑頭車,不明就理地被帶到附近的海軍基地。那天,英國下著無聲的雨。
我被帶進接待室,裡面坐著男男女女都在拭淚。我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人群中,呆呆地望著那些哭泣的人,一面重新思考潛水艦沉沒的事實。潛水艦沉到海底會怎麼樣?潛水艦本來就在海底航行,所以應該沒問題吧?我什麼都不懂,只能想像一條大鯨魚在海底睡覺的狀態。
周圍哭泣的人依序被點了名,進到另一個房間。我身邊的一位美麗女子,仍舊嚎啕哭著。她哭得那麼悽慘,讓人覺得她會不會就此死去。
「克里斯提安納。」
輪到我了。他們叫我到一個小房間。裡面站著兩個軍人,房間中央有張桌子,上面放著大型機器,連線著麥克風和擴音機。
「你的父親現在在遙遠的海上,他有話想對你說。」
「我爸爸?」
「是的。」軍人說話精簡,「好了,請說。」
他開啟無線電開關。
「爸爸?」我對著麥克風說。
「是克里斯嗎?」
「是啊。爸爸,你在哪裡?」
「我在海上出任務。你知道的,我在船上。這次來的地方比以前都遠,可能不能如期回去了,現在狀況有困難。」
「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很難說,目前不知道。」
「回不來了嗎?」
「我不是說了目前不知道嗎?現在還回不去!克里斯,你應該已經明事理才對。別問那麼多,安靜聽我說。」
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氣急敗壞。聽到父親的怒罵聲,我在椅子上縮成一團。
「有幾件事我必須對你說。克里斯,你夠堅強吧?一個人生活過得下去吧?你媽死的時候,你答應過我要學著堅強,不是嗎?」
「答應是答應,可是……」
「克里斯,仔細聽我說,只要是人都會迷失。但是一旦決定的事,就要堅持到最後,絕不可放棄。人生就是老天給你的習題,你得在迷失中尋找值得信仰的真理。爸爸相信克里斯一定會堅強起來。」
爸爸的聲音混著雜音,斷斷續續地傳送著。
我沒說話,只是愣愣地瞪著擴音機。
外面傳來溫柔的雨聲,在室內迴響著。不對,那或許只是隔壁女人的哭泣聲。
軍人對著麥克風,要我多說話。
「其他還有沒有什麼話想說?」
他的意思好像在說「這可是最後機會哦」。
我竭力地尋找該說的話。
「你要回來!」
擴音機裡沒有反應。
「你要拋下我一個人嗎?……」
「……會回去。」
「回來?你會回來嗎?真的?」
「克里斯……如果這……的話,衣櫃的……板……開。」
雜音越來越大,彷佛海底的泡沫滲入雜音中,蓋住了父親的聲音。
「爸爸?」
剎那間,訊號斷了。兩名軍人過來檢查通訊機的狀況,一下子敲敲擴音機,一下轉動旋鈕。
「……救救我……克里斯……救我們出去……」
父親悲痛的吶喊響徹小小的房間。
這就是父親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我愕然無語地被送回家,直到最後,也沒有一個人來告訴我,潛水艦為什麼會沉沒,據說現在還在調查。
潛水艦現在仍長眠在北海海底,沒有人能觸得到它。船員們可能都因為進水和缺氧而死去了吧,遺體則被封閉在潛水艦中。他們藉著無線電對家人或愛人留下了遺書。或許,在潛水艦裡還準備了一些遺物,但那些也跟遺體一起被封閉在艙內,連海底的魚都無緣看到。過了十年,甚至百年,父親仍會一直在海底長眠不起。
父親留下的「衣櫃」那句話,在我腦中一直盤桓不去。所以,在父親的葬禮結束後,我開啟他的衣櫃尋找,但好不容易把底板拆下來,裡面卻是空空的,只有一把鑰匙藏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