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他!”乾隆又一高聲,道,“朕惱的就是他!”
“他?”冰兒更不明白,張廷玉是三朝老臣,她耳朵裡飄進的關於他的都是好話,都說他自康熙朝從政,向來謹守本分,認真辦事,從不多嘴,也從不手長,平時乾隆很尊敬他。
乾隆正在怒極之時,找到一個傾訴口,便連珠炮般道:“本來看他嫻於筆墨,看他歷任幾十年,當作鼎彝古器陳設著他,他旅進旅退、毫無建白、毫無贊襄,朕也姑容了他。給他配享太廟,封為伯爵,是曠古未有的奇恩,他走得動、坐得起、吃得進、拉得出,倒想偷太平、回家養老!幾次三番地求,朕就準了他罷,他還不滿足,要把伯爵襲給他的兒子——他沒點滴軍功,還敢求爵?朕問他誰可繼任,他就推薦自己的心腹汪由敦——那個沒本事沒能力、除了勾營結黨之外什麼都不懂的廢物!平日價說自己‘淡泊’、‘謹慎’,聽說別人參他,宰相風度也不要了,趴到朕這兒來求朕不改先帝遺命,讓他死了進太廟吃冷豬肉,朕答應他,他倒連謝恩都懶了!”乾隆數落上一大串,不顧下面冰兒懵懵懂懂什麼都沒聽懂,又惡狠狠道,“他志願已遂,沒有可圖的了,就一心想了榮歸故里安度晚年,什麼國家、社稷一概不問,朕要這樣的臣子作何用?!……昨天超勇親王策凌去世了,他也是配享太廟的——也只有他這樣忠藎為國的征戰名將才配配享太廟!鄂爾泰開闢苗疆讓他配享已屬過優。張廷玉毫無建樹,反而對戰死臣子幸災樂禍,他也能配享?!——朕已命削去張廷玉伯爵,讓他自己比較比較,他應該配享、不應該配享!”
平日都稱字“衡臣”,今天直呼其名“張廷玉”,聖眷如何可見一斑,乾隆積蓄已久的對張廷玉的火氣此時全發了出來。這般處置是極為刻薄無情的,難怪年逾古稀的張廷玉會老淚縱橫。冰兒輕輕嘆了一口,也不知心裡到底是悲是憂是懼。乾隆好一會兒沒說話,緩過氣來和聲問:“你剛才說——他哭了?”
冰兒點點頭。
乾隆下地原處踱了幾圈,暴怒的神色突然淡了許多,長嘆一口道:“老糊塗老糊塗,人一老就糊塗!朕小的時候,他還是朕的御定師傅,雖說教的課不多,但他拉著朕的手和朕說做人的道理朕到今天還記得,那時朕還是皇孫呢;朕剛登基,他忙前忙後不知疲倦;朕要嘉獎他,他寫《三老五更議》推辭。他的詩朕也看過:‘九霄日近增榮彩,四野風多仗寶繩’,何等心懷!他也知道自己榮辱在朕手間、在他一念之間。那時多好的一個人!怎麼現在就變成這樣呢?大臣們分什麼張黨鄂黨,朕從不因此怪他和鄂爾泰,他們兩個人鬥,朕既不使他們一成一敗,也不使兩敗俱傷,朕心中一直苦苦權衡,要讓他們倆皆成就賢臣,那多好啊!可這兩個人……”乾隆停下步子,轉向冰兒問道:“朕剛才說的,你聽懂了嗎?”
冰兒睜著圓圓的眼睛看看乾隆,慢慢搖搖頭:“不懂,大概是……”
“不要‘大概’了。”乾隆擺手止住她,“別猜,也別揣摩朕的意思。不懂最好!”
這下,冰兒更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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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聽了乾隆一頓火,別無遷怒之處,冰兒算是僥倖過關,心裡也算是一鬆。回到皇后那裡自己住的地方,恰巧因自己沒有回來,皇后也遣人在問詢。冰兒少不得到皇后那裡去請安,語氣心態就完全不一樣了,冷冷地道了聲:“女兒回來了,謝皇額娘關心。”“謝”字還特別加了重音,似乎別有深意,此外再無一言,皇后聽著就氣結,然而指摘不出禮數,只好淡淡道:“雖說是皇上差你,你也好歹知道自己身份,拋頭露面已經是不像,再弄得黃昏後才回來,不知道的人,不知嚼出多少難聽話來。公主縱不為自己名聲考慮,也當顧及孝賢皇后的家聲。”
這又是說了冰兒要跳腳的話出來。冰兒如今忍耐心大有長進,然而也只是忍著不立刻跳起來發作而已,口裡還是要回嘴:“皇額娘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怎麼,皇阿瑪命我出去辦事,還有損我親額孃的家聲了?橫豎橫我給我親孃教導過幾年?不知道的,怕要圖賴到皇額娘身上才是了。”
皇后冷笑道:“縱賴我,我也沒法子,你口口聲聲都是‘皇上’,拉虎皮扯大旗,旁人還敢幹涉你半分?你如今不叫我額娘我倒還乾淨。”韓嬤嬤聽得不是話,見冰兒臉紅眉立,卻氣哼哼無法則聲的樣子,暗暗拉了拉皇后的衣襟。皇后會意,道:“你跪安吧。一身酒氣,別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