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當然不是因為她看到了你正在與別人飲酒。恰恰相反,在她的眼裡在她的心裡,你肆意地開懷暢飲和信意地吞雲吐霧本身就是一種樂觀而灑脫的人生方式和處世態度。春雨當時之所以呆站在門檻之外是因為你當時與秋平和冬益飲酒的那番情境著實是讓她大開了眼界。你和秋平冬益三足鼎立地坐著,不是坐在什麼椅子上而是坐在毫無一點溫暖可言的參差不平的水泥地面上,你們圍坐的中間也沒有什麼圓桌或方桌之類而只有一張瘸了腿腳裂了縫隙的小矮凳,矮凳之上鮮明地擺放著三隻碩大的玻璃酒杯,酒杯的中間赫然是一隻粗瓷大碗,大碗裡並無什麼葷素菜餚只是橫臥著半塊色澤暗淡的豆腐乳。在粗瓷大碗的一邊碗沿上,還醒目地橫擔著一隻油乎乎又黑乎乎的竹筷。
春雨真的是不敢相信她自己的眼睛。你和你的兩個同事就是這麼聚在一起喝酒的。她就那麼怔怔地目不轉睛地看著你的表現。你一個不小心划拳輸了二話沒說地先是咕咚一聲喝光了一大杯酒,然後拿起那隻油乎乎又黑乎乎的竹筷用竹筷的尖頭兒在粗瓷大碗碗底的那半塊豆腐乳上輕輕地抹了一下,再把沾了豆腐乳汁味兒的竹筷的尖頭兒放到你的舌尖兒上輕輕地舔了一下,然後再把竹筷放回到碗沿上接著划拳接著與秋平和冬益比拼輸贏。不但是你,秋平和冬益也是如此。輸者重複一回你先前的整個流程,而贏者則紋絲不動地正襟危坐在地面上目睹著輸者的表演。
面對著如此一番暢飲之景,春雨當然就不由自主地看得呆了。等到第二瓶白酒也灌進你和秋平冬益的肚皮裡之後,春雨才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異常清涼的叫喚聲。也許正是因為這一聲清涼的叫喚,你渾如亂麻的腦殼兒在一個瞬間多少有些清醒了,所以在秋平和冬益眯著眼睛哼著小曲互相攙扶著離開了你的房間之後,你就多少賣弄似的當著春雨的面鋪開一張皺皺巴巴的稿紙不假思索地一揮而就了一篇詩歌不像詩歌散文不像散文的文字。後來,在春雨眼巴巴的一再要求下,你又隨手給這段文字加了一個題目叫做我不是酒鬼。再後來,我不是酒鬼還僥倖地發表在一張報紙的副刊上,令得那個純情的春雨感慨不已又唏噓不已。感慨唏噓之下,春雨還曾特地跑到你的宿舍裡當著你的面用心用力地吟誦著你的文字道:我說我不是酒鬼不是酒鬼永遠不是/酒鬼只在飯店在賓館或是宴會廳/擺一隻裂縫的木凳再把劣質香菸點燃/我蘸著豆腐乳用半斤燒酒擠走胸中的鬱悶/酒鬼們會紅著臉龐高談人生社會和改革的程序/我只能用廉價的粉筆在黑板上划著高尚和清貧/酒鬼們可以心安理得攜茅臺攜古井到黃山到廬山或是桂林/我只能夾著教科書囿於教室寢室食堂三點一線/酒鬼們不怕下雨不怕颳風不怕打雷更不怕閃電/我終日兢兢業業提心吊膽謹慎小心生怕丟了飯碗/酒鬼們有特權坐在辦公室坐在主席臺宣讀紅標頭檔案/我也有辦公室卻只有凌亂的作業本和看不見的寂寥的天/酒鬼們可以挺著堅硬的大腹坐公家汽車威風凜凜地來看望我/我只有強堆起笑強彎下腰屏住呼吸謙卑地相迎/酒鬼們可以隨意扔下才吸了一口的外菸才吃了一口的酒席/我卻怎麼也舍不下那些還沾著肉的骨頭和豁了嘴的酒瓶/所以我不是酒鬼不是酒鬼永遠不是/酒鬼們神經衰弱視力不好都架著進口變色鏡/酒鬼們孤獨無比不敢步行不敢靠近鬧市的人群/酒鬼們誰也不敢披著月色坐在山頭等候東方的黎明。
三(2)
後來的後來,你曾正兒八經地對春雨言道:其實啊,秋平和冬益哪一個都會比我有出息,不像我,只能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在這兒做一個教師,做一輩子的教師。春雨似是不解地問你道:我怎麼沒有看出來啊,他們為什麼都會比你有出息呢?你回答道:我現在告訴你一個秘密吧,秋平就要改行搞行政了,冬益正準備辭職去做生意。春雨凝眉再問道:我就更不懂了,難道搞行政的和做生意的就一定比你當教師有出息?你肯定地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了,在當下的社會,搞行政和做生意的肯定比當教師的更有成就感,尤其是秋平和冬益,秋平的性格很適合在官場上混,冬益的眼光很適合在商場裡搏,我堅信,假以時日,他們兩個就都會在各自的領域裡幹出一番大名堂來的。春雨一時無語,無語之後她極其小聲地言道:在我看來,做教師也是很好的,就像你,做一個教師不是很好嗎?你一時也無言,只定定地直直地看著她。你看到春雨幽幽地言了一句道:我以為,做什麼職業其實都無所謂,只要能夠活得自在活得瀟灑。她停頓了大約有一秒鐘,接著又幽幽地補充了一句道:比如就像老師你,像你一樣的自在像你一樣的瀟灑不是很好嗎?
你不禁就悸然心驚怦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