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陽縣令殉城了?!” 樊城,驛館。 一襲曲裾錦服的婦人驚聲而起。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手撐著食案坐回胡床,在子侄面前,又恢復了往日的從容。 倘若謝蘊在此處,就該根據原主的記憶認出此老太。 ——正是在流民衝擊謝氏車隊時、號令族人丟下謝蘊母女繼續前行的謝老夫人。 “王縣令,是中了流矢而亡。”謝氏旁支,三房長子謝昶,生得一副敦厚相,這會兒,也據實彙報著流民帶來的訊息。 “竟然真是這樣的死法……”謝老夫人倚著食案,一邊輕聲喃語。 作為一個在封建社會待了四十年的穿越者,什麼大風大浪是她沒見過的,此刻得知王縣令的死因,終於還是繃不住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走的是宅鬥路線。 所以,穿越後,仗著自己做藥代多年積累的經驗,鬥倒一干姬妾,又生生熬死無所出的原配,成功母憑子貴,被扶正做了謝氏的當家主母。 如果沒有那十年流放,那她在古代的生活真可謂是順風順水。 重回雒京,隨著先帝病故,‘孟羨’這位太師禍亂朝綱的名聲傳遍街頭巷尾,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是穿進了一本男頻爭霸小說裡,而男主,跟謝家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在原著小說裡,謝氏就是被一筆帶過的存在。 甚至還會在接下來的戰亂中滅族! 小說開篇,連年乾旱,致使饑民成賊、叛軍猖狂,就在珩陽城破、出身岐川王氏的縣令王琮身死後,大鄴十三州,紛紛掀起‘反孟’大潮。 原著男主就是藉著這股東風在鄉野揭竿而起,後娶薊郡裴氏女為妻,在裴氏舉全族之力的支援下,實現從三代貧農到開國皇帝的身份逆襲,開創了大湮王朝的永安盛世。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因為她來到了這個群雄割據的亂世。 謝老夫人緩緩吐出一口鬱氣。 讓兒子月初前往薊郡求娶裴氏女,便是她的主意。 原先只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未曾想,王琮真如書中所寫中箭身亡,讓她不得不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 餘光掃去,注意到堂侄欲言又止,她關心道:“還有別的什麼事?” 謝昶遲疑一二,還是開口:“大嫂和大娘,她們還沒追來。” 他耷著眼瞼,並未發現謝老夫人眉間一閃而過的憎惡,兀自說著:“現在珩陽城已破,我怕路上更不安生,想著要不派幾個家奴回去,能接上大嫂和大娘最——” ‘好’字尚未出口,便遭自家伯母打斷:“我昨日路上聽聞,連年饑荒,珩陽城外,已發生‘折骨為炊、易子而食’之事。” “是。”謝昶面色凝重。 正因如此,他才想派人去接大娘母女。 昨日棄大娘於不顧,實屬無奈。 將來若被天下人知曉他們謝氏族人為逃命不顧女眷死活,不說百年清譽毀於一旦,就是男兒再想出仕,也會因此名聲所累而不得重用。 “你擔心侄女和長嫂,我可以理解。”一聲嘆息,自謝老夫人口中而出,“我又何嘗不是,可跟著我們一道走的,還有幾十個族人,那些叛軍尚在身後,我不能不為他們做考慮。但凡你堂兄那些部曲有一人在我身邊,我都會叫他去接箬娘母女倆。” 謝昶一時心神動搖。 他很清楚,大伯母說的是事實。 那些叛軍無人性可言。 而他們身邊,也只有十來個壯年家僕。 倘若真有叛軍一路追來,大嫂母女恐怕已…… 謝昶沒敢再想下去。 “要怪就怪箬娘母女命不好。”謝老夫人靠著案角,用絲帛輕拭眼角的淚,“事已至此,只能等回了雒京再做打算。” 謝昶微啟唇,想說什麼,卻終歸沒說出什麼。 尋了個理由將堂侄打發出去,謝老夫人也不再‘黯然垂淚’,待房門闔上,那方絲帛被她隨手丟棄在一旁。 原本候在邊上的老媼,上前替閉目養神的謝老夫人一邊捏肩,一邊說著吉祥話:“女郎吉人自有天相,與少夫人必然能化險為夷。” 被流民抓走的丫頭,焉能活命? 簡直天方夜譚! 謝老夫人嘴角揚起一縷冷笑。 那群餓得眼冒綠光的豺狼,不將她拆骨吸髓殆盡豈能罷休? 至於那個江氏。 一想到自己驚才絕絕的獨子在婚事上被算計,配了這麼個妻子,要長相沒長相,要學識沒學識,如同洗腳婢一般的下賤出身,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她就咽不下這口氣! 爛泥就是爛泥! 就是讓她生,也生不出兒子來! 也虧得自己如今‘未卜先知’,才能為兒子重新擇一門好親事。 有了裴氏的助力,又有自己在旁選賢與能,她不信繼承了她穿越者血脈、還是世家出身的兒子,還爭不過一個泥腿子男主。 現下江氏母女命喪珩陽,難道不是連老天爺都在幫他們? * “阿嚏!” 謝蘊一個噴嚏,打在破曉時分,也引得正往車廂裡鋪被褥的江主任投來了目光:“著涼了?” “那倒沒有。”謝蘊吸了吸鼻子,將一捧稻草遞過去:“估摸著是有誰在唸叨我。” 因為要帶個才做完手術的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