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他們一大家全擠在正房裡,我一人住廂房,炕上放著簇新的被子,爐子是現安的。
下雪了,旱了兩年,我到漳縣這晚,卻下了一夜雪。
我們順漳河而上,進白雪茫茫的山裡,找那群辦文學社的窮漢子們。這些生活在最底層,最赤貧的青年人,是怎樣生活的,想什麼幹什麼,為生存做怎樣的掙扎……我能幫他們傳遞出什麼樣的聲音,這些是我想採訪的。
沿漳河往山裡走,河上隔不多遠,就落有一座老式水磨房。白雪覆蓋的山上,看不見樹,偶爾能瞧見馬和牛,瘦瘦地站在雪地裡。走到中午,小韓指著一個雪山環繞的村莊說:到了!
五十多座土房子,蓋在向陽的坡地上。這裡閉塞得很,人沒錢訂報紙,又買不到書,寄一封信,得跑到三十里外的鄉上。村裡買了兩臺黑白電視,村長家一臺,會計家一臺。電視抬回來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湧去瞧新鮮,結果在院子裡等了兩晚上,電視機也沒調出影象,收不到訊號。
我們白天上山採訪,晚上下山。在雪地裡跑了一天後,腮幫子凍木了,兩隻腳也沒了知覺。
“上炕上炕!”一見我們回來,小韓的媽媽準這麼說,小韓的媳婦會拽來被子,揣上擱了糖的熱茶。很快,人就暖和過來了。
硬體齊備的大賓館也住過,很舒服,可缺少的正是這種人氣兒,這股子熱乎勁兒,更別說會有回家的感覺了。雖然天寒地凍,但有個好向導,有個溫暖的家,我的採訪很順利。
在鄉上一個不用的農機站裡,來了十幾個年輕人,他們從四周的村子趕過來,最遠的要在雪地裡走五個鐘頭,大雪天,好多人不穿棉襖。
他們辦了一份叫《金鐘》的文學刊物,自己把自己組織起來,一是學寫作學文化;二是為鄉親們辦夜校、辦醫療室。《金鐘》每期,他們要艱難地湊夠30 塊錢。幹這事,又花錢又耽誤幹農活,好多人都捱過家裡人的罵……
這會兒的金鐘,是災區,持續兩年的乾旱,不知讓多少西北人成了缺吃少穿的災民。在16 萬人口的漳縣,就有近5 萬人缺10 個月的口糧。文學社大部分社員家,一過春節,別說面,連土豆也吃不上了。飢餓離我們像傳說一樣遙遠;離他們,卻如影相隨。住北京的人,怎能想象出一群連土豆也吃不飽的人,還想著辦刊物,想著為鄉親們做好事呢?
分手時,他們搶著幫我拎東西,一直把我送到大路上,好長一截路, 一大群人走得沉默無語,地上的雪,被踩得“嗄吱嗄吱”地響。我走時,他們也沒太多的客氣話,只是站在路邊,望著。走老遠了,我回頭,看見一大幫人仍站在雪地裡。
往北京回時,才覺得兩隻腳丫又脹又癢,不知不覺中,我的腳上,已長滿了凍瘡。
自序3
這是我早年的採訪手札,那會兒,我曾去過呂梁山、沂蒙山、東北的深山老林,鑽過不少回山溝,採訪過許許多多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他們是社會的大多數,是一個記者應該去寫的人。直到有一天,有人對我說:“你呀,整個一個‘草根記者’。”
草根記者不好嗎?正是這些長在大山裡,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用他們的樸實和真誠,打動了我和我的讀者,也讓我找回了失落已久的心靈感動。
記得一位世界著名的攝影記者說過這樣的話:不是我的片子拍得比你好,而是我靠得比你近。
只有走近他們,聽到、看到、感受到,才可能真正瞭解,才可能心有所動,才可能生出情感,也才可能寫出感動讀者的文字來。
而那些真心的感動,可能正是人幸福的源頭。
在這本《幸福課》裡,我依舊張開自己心靈的觸角,在茫茫人海中,搜尋著那些讓我心動的人和事。他們是站在老街廢墟上哭泣的大作家;是身上雖落滿粉筆灰,卻遮不住人性光芒,讓學生熱淚盈眶的教書先生;是如同一棵被重重壓迫下的小樹,但掙扎著,頑強地按自己意願長大的“壞女孩”;是把攝影機藏在化肥袋子裡,夜裡偷偷進村,拍一部讓自己死去活來的紀錄片的攝影師……
他們在做不一樣的事,但有一點卻是不約而同的,那就是:他們都是內心鮮活的人,他們都是隨時聽候心靈呼喚的人,沒有被誰逼迫著,他們是按自己的心意活著,做著那些讓自己好,也讓別人好的事情。
他們給我上了一堂堂精彩的“幸福課”。
如果你想讓我告訴你,什麼是幸福?那我現在就可以肯定地回答:不能!
因為,只有你的心,才能告訴你!